第七章 “八王”

王大虎是最先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人，急忙上前拉住孫回大聲道：“孫大人，你醉了，這是丁縣令大駕，切不可造次。ZuiLu.NET”

孫回終于有了一個下來的臺階，合起兇光畢露的眼睛，裝出一副醉樣，由王大虎順勢攙扶著退下。

“都回去做事，大家快快回署吧。”

“主簿”崔斯立蒼白著臉高聲叫道，這場爭執，當事人似乎無動于衷，他倒是嚇得夠嗆。

眾人陸續退了出去，丁晉緩緩舒出口氣，擦擦額頭上細小的冷汗。在剛才，他也是強作鎮定，其實內心頗有些害怕。不管是丁云還是丁晉，都很少接觸這類暴徒，再加上又是酒壯其膽、力大無比，什么事也可能做出來，但他萬萬不能退縮，否則不僅自己威風喪盡，也必然更助長其囂張氣焰。

孫回此人，純粹是個披著官皮的瘋漢無賴，但他又不等同于普通的潑漢地痞，如是，以自己的身份之尊又怕得何來，可惜，偏偏這個瘋漢同樣是朝廷命官，又在縣署根深蒂固，爪牙眾多，著實不能輕易觸碰。

不過通過剛才的“沖突”，丁晉也看出幾點：第一，“縣尉”孫回還沒有足夠的膽量敢公然無視自己這個長官的權威，這從他只有喝醉酒才敢頂撞自己便可看出；第二，縣署胥吏中，有很多人對縣尉暗中不滿，自己地鎮定從容。無疑會給他們帶來反抗的勇氣；三，孫回依然有試探自己的意思，如果自己不盡快想辦法震懾對方，這個渾人會做出更加無法無天的行為。

可惜，丁晉想得還是過于理想化了些。也有些低估了對方的手段。他還沒有謀劃出有效地辦法震懾孫回，孫派之人已經對他地不友善行為做出了“回應”。

對于縣令丁晉，孫回等人的主要辦法，是采取“不合作，不配合。陽奉陰違”的手段。

不得不說。孫回在文裕縣的基礎實在太深厚。或者可以換一種說法是：淫威太大。他說出的話，幾乎到了沒人敢違背地地步。

丁晉上任后，鑒于縣長辦公室簽押房人手嚴重短缺。于是準備從其他部門調來幾個小吏幫忙。結果連著詢問了幾個部門領導，都異口同聲地說近日公務實在繁多。如果大人要調走幾個干吏，恐怕本部門工作不能順利完成。這便是暗暗表示，如果大人執意要調走人手，我們部門就“怠工”了。

看得出，說這些“大不敬”地話時，崔斯立、張忠等人都很是畏懼惶恐，但是即便如此害怕，他們依然毫不猶豫地說出拒絕之語。由此可見，在他們心中，對孫回地畏懼更甚。“田曹”索秀玉倒是想為縣令大人貢獻幾個人手，結果丁晉查了查卻發現他田曹中的辦事員比簽押房還短缺，而且幾個小吏還都是新手菜鳥，政務工作一竅不通，如果不是索秀玉確實是一位“能員”，只怕部門工作早已停頓。

無人可調，這是其一，讓丁晉憤怒的是，有些事情，自己明明吩咐下去執行，但是只要有孫回從中阻攔，其他人也會跟著無奈反對或者不配合，使工作不能順利進行，就連自己屬下地簽押房幾名書吏，有時都陽奉陰違，偷偷放水。

比如前幾日，丁晉曾指揮壯班抓獲一批放私放印子錢的地痞，結果關到牢中，等丁晉審案時，提囚地小吏卻來報告說這些人已被孫回釋放。丁晉大怒質問，孫回狡辯道，這些人都是自己的耳目（線民），沒有這些人居中監視威懾，文裕縣的刁民會趁機作亂，所以請大人包涵。

純粹是一派胡言！

丁晉憤怒下本欲抓來那些地痞親自審問，結果派出去幾拔人，都說找不到疑犯。當天晚上，縣署中便起了一場小火災，雖然只燒毀了一些不是很重要的文件，但也讓丁晉驚出一身冷汗。事后，孫回還陰陽怪氣地道，這便是那些刁民蠢蠢欲動了。

凡此種種，只要是孫回執意和丁晉作對，政府的公務大多都無法順利進行下去。

暴怒下，丁晉仗責過幾個出格的小吏，但是收效甚微，對孫回的恐懼，使他們寧肯承受處罰，也不肯遵令行事。幾次下來，丁晉檢討了自己的做法，再沒有杖罰他們，如果自己不能擁有庇護他們的能力，又怎能奢望別人去為你拼命？

身為一縣之長，自己所能依賴的也不過是朝廷頒布給自己的“正統權利”，但這份權利是通過屬下人員來具體執行的，如果下面的人都陽奉陰違、不肯聽令，自己的權利已經算是被架空。還有一個辦法便是向上司尋求幫助、參劾縣尉孫回，但這種念頭，丁晉想了一下便放棄，不說暫時無憑無據，那個“治下無能”的聲名，對于一個官員來說，不僅是終身的恥辱，更是宣判了你仕途的終止。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首先，必須查明，這個孫回，憑借什么，如此大膽犯上、無法無天？眾人又是為何如此懼怕于他？

孫回的背景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且為了震懾人心，他的爪牙甚至以此為炫耀，到處恐嚇百姓，丁晉很快便查清他的底細，不過結果卻是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還記得李翱的侄子李無忌無意間招惹到的那個“鐵都尉”孫歸嗎？

“文裕縣尉”孫回，卻原來正是這位“折沖都尉”孫歸的弟弟，這倒罷了，丁晉身為地方主官，只要法理俱在，并不忌憚軍隊人物。但是讓他驚懼地是和之有關的“黑刀客案件”和唐縣令的“死亡之謎”。

在查閱文裕縣幾年前的卷宗時。丁晉無意中看到，這位孫歸都尉，當年曾被指為大盜團伙“黑刀客”的首領，而當年轟動一時地“黑刀客”劫掠官府百萬稅錢地案子，正是發生在文裕縣境內。

孫歸之所以會被指為盜賊首領。是因為搶劫時。有護送稅錢的兵丁，認出了其中一名無意中掉下黑面巾的盜賊為“汾州折沖府”的衛士，并且這名衛士還是孫歸的親衛，另外，盜賊首領地體型。也很像孫歸。

被劫后。幸存地幾名兵丁迅速將事件報告給當地政府也即文裕縣署。并指出這件劫案很可能和“汾州折沖都尉”孫歸有牽連。結果這樁案子便被當時地記錄員，記載入檔案中，卻也不知最后發展如何。反正這案子沒有結語，而孫歸現在依然還在當他的折沖長官。

如果孫歸真是“黑刀客”中人。他是如何在這樁轟動朝野的大案中擺脫嫌疑地？他到底擁有什么靠山？“縣尉”孫回當年是否也為兇橫殘忍的黑刀客群盜之一？

據丁晉地了解，孫回在家排行老八，外號“八王”，又聽聞，他曾自號“立地縣令”，霸道猖狂可想而知。此人身居縣尉一職已近三年，橫行當地，民不堪忍。

在其縣尉廳，廝混著一批地痞混混（多由破落戶、無賴兒甚至地頭蛇之類充任），成天在縣衙內呼嘯打罵，作威作福，及至整個文裕縣的百姓，都戰戰兢兢地生活在他們的肆虐下。這批人被百姓稱為“衙虎”，名義上為縣署“捕快”，保境安民，其實依仗著公家名義，壞事作盡。

丁晉翻閱了前任唐震縣令留下的大量卷宗，雖然其中不乏有一些被刪改過的模糊地方，但是這個修改之人明顯粗心且對公文并不在行，還是保留下不少值得關注的東西。

比如，唐震指責道，捕快衙虎“捉人毆打，用紙裹上木棒，名曰紙餛飩。聚集奸吏、破落鄉民，分布爪牙，競為苛虐，私押人入獄，刑腿荊棍至一二百方休”

又隱約指出孫回等人橫征暴斂：“橫設稅目：既有無名錢，又有自寄錢、寬限錢，又有比呈展限錢，又有保正每月常例錢，甚而欺行霸市，搶占良鋪數十處，敲錘骨髓，怨聲徹天。至于放賭野娼，高利貸等更毋庸提。”

另外，唐震還懷疑他們貪污“公使錢”（辦公費）。文裕縣是貧縣，每年朝廷會下撥不少錢糧資助縣署運轉及救助百姓，孫回等人從中假捏戶數、虛造賬目，騙取大量救濟錢，而這些錢最終落到他們腰包中，百姓一文不得。這其中，“戶曹”滿大官，必有參與。不過唐震所說的這個戶曹，已經不在文裕縣，換了現在的馬屁精張忠，不知其可與孫回同流合污。

還有欺行霸市，為其他商家強行設定“虛高價格”，而同時自己的商鋪低價售貨，間接壟斷市場，謀取暴利。這一點唐震略微提到，想來他不是很重視。這也不怪他，沒有幾個地方主官喜歡商人小販，因為這些人不喜勞作，不務正業，是致使地方田賦經常無法交齊的主要禍首。

讓丁晉最為關注的是唐震所說的“賊開花”之事，這也是孫回等人發明的敲詐花樣。唐震言道：每當民間遇有竊案，呈報縣署之后，孫回指使差役，將被竊鄰近之家資財殷實者，拿出指為窩戶（窩藏強盜的人），拘押歸案索錢。每報一案，牽連臨近數家，名曰“賊開花”。鄉民無知，懼于法網，出錢七八千至十數千不等，胥役欲壑既盈，始釋之，謂之“洗賊名”。一家被賊，即數家受累，如此數次，殷實者之家亦空矣。

從這種敲錘骨髓的手段中，丁晉深刻地了解到孫回那種殘忍霸道瘋狂的性格，如果說其為“黑刀客”巨盜，十有八九是可能的，而他下屬的那些捕快爪牙，丁晉倒認為狐假虎威者居多。

還有自己的前任縣令唐震的“暴斃”，也是一個讓丁晉不得不謹慎行事的“警示”。

據說，唐震大人死于傷風，而丁晉翻看了唐震的上班記錄，發現唐震生病在三個月前，有大概十天沒有審案。而十天后，唐又恢復了審案，且一天天處理公務的時間在延長，表明此人身體在逐漸好轉，怎么就突然暴斃了？

說唐震死于傷風是刺史府公文的說法，縣署卷宗記錄中也提到唐震偶感風傷，但丁晉又聽幾名縣署小吏說，唐震是死于瘟疫。

瘟疫？這個病可不是說說那么簡單，此病一出，不說赤地千里吧，這個文裕縣是肯定要劃為“禁區”的，唐震怎么可能得的這種病。

再詢問唐震的尸體是否勘驗？現在何處，可下葬？小吏們支支吾吾，有的不答，有的含糊其辭地說是被親屬領走了，運往何處也不清楚。

好吧，這些疑問先不提。丁晉感興趣的是，在唐震漸漸好轉的這段時間，他正是在調查孫回的罪狀，而且很明顯已經收羅到不少證據。可惜資料被人刪改許多，但留下的痕跡，還是能輕易看出唐震大人對此事的重視和對“惡官污吏”的痛恨。

如果唐震真掌握了孫回的罪狀，而孫回又知悉了內情的話，那么唐震的離奇死亡，會不會和孫回有密切的聯系？

想到這里，丁晉便驚出一身冷汗，如果自己的懷疑是真的，那么孫回的膽子已經大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而現在自己的一番作為，是否會引起對方的警覺和仇視呢？

有了這種想法，丁晉急忙停止了明面上的調查，裝出一副查無可查甚為郁悶的姿態。而那些從案卷中收集到的些許罪證，本來已經備成公文，準備向刺史大人密報。現在，丁晉不得不打消念頭，將公文貼身藏在內衣中，等待搜尋孫回更多的足以致其死命的罪狀，再覓合適時機一舉擊倒敵人。

丁晉如此防范也是無可奈何，孫回在縣署的勢力太大了，不提那些受其威懾而無奈聽命的小吏，就說孫回和王大虎直接控制的屬下，便有上百人。

這些“衙虎”兵強馬壯，還只聽從他的號令，而自己下轄的皂班人少、壯班軟弱，再者，其中還不知有幾個人會聽自己這個主官的命令，如果惹惱對方，不能不顧慮孫回是否會膽大包天到對自己再上演一出“暴斃”好戲。

對付這等“特大暴力團伙”，自己又該如何行事？

丁晉陷入了沉思，雖然他自信有諸般巧計，但遇到這種硬碰硬的局面，也是猶豫不定；對付孫回，不是沒有辦法，但如果真欲一較高下，其結果必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