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舌辨之士[下]

劉備還沒有想好該如何是好，呂布已微一頷首道，“既是趙將軍愿意賜教，布心甚喜。”他說到自己甚喜，但是臉上如古井無波，一絲喜歡的神色都沒有。

戲志才還沒有見過趙云的武藝，但對呂布驚人的武藝卻印象極深，趕緊起身說道，“呂主簿身屬并州，是丁大人愛將，這般下場比試卻為不妥。依戲某看來，倒是不比為好。”

劉備正在苦惱，聽到戲志才這么一說，也趕緊接口道，“戲先生所言不錯，此事若是傳出去，我與丁大人都不免落個‘治屬不和，有失官儀’的口實，故此戰可免。”劉備是當朝的弘農侯，他的話呂布與趙云不能不聽，兩人趕緊一欠身，都道自己思之不詳。

張飛見兩人比試被勸阻，神情頗有些失望，嘴中嘟囔一句，“這里還有誰會去告密不成？好生的讓人掃興。”他這一句話倒是將場上一大半人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只是礙著劉備，不好說出口而已，但是臉上都有些失望之色。

趙云笑了笑，向劉備一拱手道，“主公，云與呂將軍雖不可同場較技，然云日間得睹呂將軍武藝，心中頗為感佩，云也不才，愿在此舞一趟槍法，以此向呂將軍請教，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劉備琢磨了一下，立刻知道趙云說這翻話的意思。之前已經較量過的兩陣，徐晃與張遼戰了個平手，而關羽與張飛也沒有分出高低，這么看起來，劉備身邊的將領不見任何出彩之處，日后被人說起，無非弘農侯部下與并州將領相差無幾。呂布適才一直飲酒不語，但神色頗為倨傲，顯是不曾將劉備手下兵將看在眼中，趙云自然看不過去。正好呂布出言邀戰，趙云自然就挺身而出。此刻再請求下場演武，便是要讓呂布收了輕視之心。

想到這里，劉備點頭道，“子龍之意甚佳，只是不知呂將軍意下如何？”

呂布本已坐了回去，聽劉備這么一問，又笑著站起身來道，“布乃庸才，只恐有失趙將軍明問，然既是弘農侯有命，布自當遵從。”

聽呂布這么說完，趙云微微一笑，轉身走到場中，一旁士卒趕緊將他的亮銀槍取了過來。趙云持槍在手，手輕撫槍桿，笑容漸斂。眾人知道趙云便要出槍，都是屏息觀看。

趙云手撫到槍端，忽地就手一擰，陰陽一合把，只見那桿槍便似閃電一般，轉眼之間，斗大的槍纓已破空而出，趙云不待槍勢變老，手腕再顫，槍纓頓時暴漲，一桿槍似在瞬息間化身千百，在夜空中劃出無數道寒光，再分不清那一道寒光才是那個槍尖。

包括一直漫不經心的呂布在內，場外眾人無不色變！這才不過是第一槍，居然就如此幻化萬方，這槍若是使開了，那還了得？

眾人正心中贊嘆，卻見趙云微一撤身，手腕連翻，槍影忽地收縮成一束，寒星跳動，綿密不絕，一條銀槍竟似布下天羅地網一般鎖住槍前方寸之地。

呂布神色再變。自趙云擊出第一槍開始起他便在仔細觀看，同時暗中揣度自己下場對陣的應對之法。兩槍看過，呂布不期然驚出一身冷汗，因為他忽然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假設他今夜對上趙云時用的還是槍，只怕這前兩擊就已經讓他手忙腳亂。趙云的槍法實在已經到了鬼神莫測的程度，除非自己用的是方天畫戟，否則只有敗北一途。

槍影忽收，趙云持槍橫掃而去，氣勢慘烈，竟透出一股大丈夫面對萬馬千軍猶一往無前的氣概，槍行一半忽又頓住，槍尖陡轉，似輕羅美人花間躡步一般輕快飛揚起來。

“恭喜君侯，”戲志才輕聲向劉備道，“能得黃將軍于江東，又得關、趙兩位將軍于京師，此實為上天垂幸于君侯也，君侯若更能將張壯士攬于麾下，則是如虎添翼。”

“謝先生提點。”劉備向戲志才微微一笑，“備有這班虎將，來日尤須仰賴先生為備籌劃。”

“看到俺老張手都癢了。”張飛忽然眉飛色舞的說道。

眾人都是一愣，繼而不覺莞爾一笑。

趙云此刻已一連擊出一十七槍，寒光忽然散去，趙云居然打出老老實實絕無花俏的一槍，槍尖劃出一線銀龍似的寒芒，正抵在關羽適才劈過的那株松樹的樹身上。

劉備等人無不莫名所以，不知道趙云為什么會以這樣的一槍收尾。關羽忽有所覺，眼光直視那株老松。

“妙極，妙極，”呂布率先擊掌贊道，“趙將軍槍法實乃布平生僅見，若布今日持槍與趙將軍對攻，只怕此時早已落敗。布有一問，趙將軍最后那一招槍法有何名稱？”

呂布先是毫不隱晦的說出自己對趙云槍法的佩服，再如此明白無誤的表達出對趙云最后那一槍的關注，頓時讓包括徐晃與張遼在內的眾人既佩服他的氣度，卻也不免納罕，尤其是張遼，他深知呂布武藝遠在他之上，而且平日自視甚高，絕少如此推崇一個人，既然他如此看重趙云最后那一槍，可見那一槍絕非看上去那么簡單。

“云微末之技，何能當呂將軍之贊。這路槍法乃云自創，最后那一槍尚未取名。”趙云淡淡一笑，氣定神閑，竟似適才沒有使過槍一般。

呂布臉上驚異之色一閃而逝，“趙將軍年未弱冠便能自創如此精妙槍法，實乃奇才也。布敬趙將軍。”說罷，呂布執起幾上的酒碗雙手端給趙云。

“豈敢，”趙云雙手接過，與呂布對飲了一碗。

“諸位還請寬坐。”劉備含笑揮手招呼眾人。

眾人還未落座，忽聽一聲“報，”就見一個小兵遠遠的跑了過來。

劉備心中“咯噔”一聲，暗忖道，“難道代縣失守？”待那小兵來到切近，劉備忙道，“何事來報？”

“稟報君侯，京師六百里快報到。”小兵從封袋中取出一封行文書卷。

聽說不是代縣告急，劉備頓時松了口氣，他接過行文，打開之后細看起來，不料才看了幾句，便面露驚惶。

“君侯，可是京中有何要事？”戲志才關切的問道。

“這…”劉備遲疑了一下，擺了擺手道，“此地不是說話所在，各位請隨我回縣衙說話。”

眾人看劉備臉色沉重，都知道京必有大事發生，也不多問，齊隨劉備向縣衙而去。留守在校場的小兵這才好奇的擁到那株松樹前，駭然發現樹身竟有一個極深的槍孔，幾將老松扎穿。

馬城縣衙后院，劉備房中。

“京師來報，陛下病危，著我即刻返京。”劉備一開口就把眾人嚇了一跳。

“可知道是何病？”徐晃急問道。

劉備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馬城既破，圍困代縣的烏桓軍馬其心必亂，且云中諸地的援軍日內皆可到達，代縣料想已安。君侯明日即回京師，同時不妨沿途遍尋名醫。”趙云也說道。

戲志才看了劉備一眼，欲言又止。

“諸位可各自回去歇息，明日一早，備自有分曉。”劉備頗有些心煩意亂。

眾人無可奈何，紛紛出房而去，劉備正要起身關上房門，卻見剛出門的戲志才又轉身回來了。

“戲先生有何事？”劉備詫異的問道。

“戲某有一言，唯可與君侯言之，不知君侯可聽否？”

劉備見戲志才一臉的嚴肅，知道必定是有什么要緊事要說，又聽他說只能兩個人私下說，頓時心生好奇，忙道，“先生有言，不妨直說。”

戲志才轉身將房門關上，這才走回劉備身邊道，“君侯是否明晨便要回京？”

“備實有此意。”劉備點點頭。

“依戲某之見，君侯實不可回京。”戲志才壓低聲音說道。

劉備心中一驚，忙道“先生是何意？”

“君侯莫非忘記了，君侯自定江東以來，天子對君侯投閑放置已有兩年，若君侯非是宗室也還罷了，然君侯既是宗室，此已可見天子對君侯之忌。自古君忌臣，臣不死者鮮矣。君侯有家室于弘農，自不可效范大夫泛舟于江湖，況方今之日，漢室傾頹，正需君侯框扶，君侯當惜此有為之身。”

戲志才這番話說的可謂推心置腹，就差把靈帝有心殺劉備的話直接挑明了，而劉備也知道，如果靈帝可以健康的活到皇子劉辯成年，那么靈帝可能不會殺他，但是現在靈帝病危，這個時候忽然急召劉備回京，那多半是靈帝有殺他之意了。

劉備不期然的想到岳飛的十二金牌以及風波亭的枉死，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尚且可以殺一個功臣，那么殺一個忌臣只怕連這個借口都可以省了。

“君侯此刻回京，非獨君侯一人有危，只怕司徒、尚書這幾位大人都難免波及，君侯當三思。”見劉備半天不說話，戲志才有些急了。

“不瞞先生，備已知遭忌，只是備若不回，司徒大人并備之妻小只怕更是危急，備于路彷徨，實難決斷。”劉備苦笑一聲。

“這…”戲志才知道劉備說的是實話，他皺眉想了一會，忽然展眉道，“君侯既是決意要回，志才有一計，不知君侯愿聽否？”

“先生請說。”劉備精神為之一振。

“君侯回京之前便休了司徒大人之女，以示絕于司徒等大臣，同時交好張讓之流，則天子以君侯無外臣之助，對君侯忌憚之心必可大減，如此或可免禍。”

“什么？不行!”劉備目瞪口呆的看向戲志才，他沒有想到戲志才居然會出這么一個點子，忍不住一口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