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義之所在(六)

陳昌篆對蕭如墨發出了質問，而面對這份血淚的控訴，蕭如墨卻只是搖了搖頭。

“....比起我。”

“陳昌篆，你恨么？”

“我當然恨！”

陳昌篆冷笑道：“那兩個家族為了區區一點利益，就把我的親人們，我的家人們，全部當成了犧牲的棋子，村莊那一天的大火我絕對不會忘記，我也發過誓了，定要將他們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那你做到了么？”

“哈哈哈！我當然做到了！”

陳昌篆似乎想起了什么高興的事情，不禁狂笑出聲：“他們全部死了！我將當年主事者的頭顱全部擺在了村莊的廢墟旁，然后一把火焚了個干凈，那是我學武二十多年來，最暢快的一天了！”

蕭如墨面色不變，而是繼續提出了下一個問題：“既然你已經殺光了他們。”

“那你現在又在恨什么呢？”

“我在恨這個世道！”

陳昌篆似乎早就想到了蕭如墨會這么問，大手一揮，厲聲道：“那兩個世家只是小惡！真正讓他們那么做的，是這個世道！這個強者學武變強，弱者任由宰割，沒有任何公道可言的江湖！”

“所以我才要殺光他們！”

“滅了所有會武之人，江湖自然就沒了，天下也就安穩了！”

“這江湖才是首惡！”

“....原來如此。”

蕭如墨點了點頭，露出了理解的神色：“怪不得你會做出這種事情來，連逍遙宗的同門師兄弟也要算計進來....”

“不錯！”

陳昌篆冷笑一聲：“這就是我的目的！天下無武！為了不讓我這樣的悲劇再次發生！”

“你這些幻術手段，應該就是從帝陵里得到吧？”

“如此看來。”

“帝陵的第一發現者不是朝廷，而是你？”

“哼！”

陳昌篆面露不屑：“若是沒有我引路，朝廷的那些人也想找到帝陵？這次在帝陵圍殺所有人的計劃也是我制定的，王知信也只是執行者罷了，只要計劃達成，我就能吞噬所有人的血和內力，成為天下第一，然后再推行絕武之策....”

“天下第一？”

“....嗯？”

“為什么是天下第一在前呢？你是為了絕武吧？為什么要先成為天下第一呢？”

“........”

陳昌篆嘴巴微張，看著依舊滿臉淡然的蕭如墨，一股無名怒火突然從心中涌現：“因為沒有足夠的實力！就沒有辦法真正推行絕武之策！你得先成為天下第一！有了實力！才能真正讓天下無武！”

“那天下無武以后呢？你會自廢武功么？”

“當然！”

陳昌篆毫不猶豫地說道。

蕭如墨卻搖了搖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陳昌篆。”

“明白了？”

陳昌篆一愣，旋即面露喜色：“你理解我？哈哈哈！蕭劍主！我就知道你會理解我的！既然如此，你就放開劍意鎖定，讓我吸取你的一部分血液和內力，放心，你和我同病相憐，我是不會借此殺了你....”

“別妄想了。。”

蕭如墨突然打斷了陳昌篆興奮的言語。

“我是不會借你一丁點力量的。”

“.....！”

陳昌篆的聲音戛然而止。

蕭如墨卻是話語不停，繼續說道：“陳昌篆，能告訴我么，為什么剛剛你沒有流淚呢。”

“....什么？”

“同樣是幻境，當我看到過去那一幕幕的時候，我根本壓抑不住自己的淚水。”

“但是你卻不一樣。”

“你完全沒有去看周圍的幻境，甚至連死去的親人都沒看，你從頭到尾都在看我，恨不得將我吃掉一樣。”

“其實你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親人。”

“你只想要奪走我這一身的精血和內力。”

陳昌篆：“！！！”

“....你！胡說八道！我是因為知道這里是幻境！所以我才沒去看...”

“而且你所謂的大義，其實也是站不住腳的，強者和弱者并不是由武力來區分的，哪怕是沒有了武功，或是權貴，或是富商，不過是換了批新的強者，若是真想為天下，為萬民求一份公道，你應該去當官。”

“而不是在這里暢談什么滅武。”

“而且陳昌篆，剛才有一點你說錯了。”

“我和你不一樣。”

沒有理會陳昌篆的辯解，蕭如墨繼續自顧自地說道：“我是真的心中有恨，我為親人的死感到悲傷，我為自己無能為力而感到憤怒，所以我想殺光他們，這并非基于什么大義，而是私怨，我也從來沒有否認過這一點。”

“但是你不一樣，陳昌篆，在我看來，你真正的感情....”

“....其實是羨慕。”

“你羨慕他們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你羨慕他們可以對其他人生死予奪，你羨慕那些真正的強者。”

“就連所謂的報仇，也只是盡情揮霍你的力量而已，或許有仇恨在里面，但更多的是操縱他人生死的暢快和得意。”

說到這里，蕭如墨停頓了片刻，隨后對陳昌篆做出了定性。

“邪道。”

“別把我和你混為一談了。”

...........

........

沉默。

被蕭如墨斥責完后，陳昌篆詭異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過后，他才緩緩張口，發出了一陣低沉而凄厲的怒吼：“...你懂什么。”

“你難道不羨慕么？”

“強大的力量！”

“有了修為，有了力量，你就可以肆意操縱他人的生死！你能讓所有欺負你的人去死！你能讓你看得順眼的人飛黃騰達！”

“羨慕不是很正常的么？”

“有什么錯！？”

陳昌篆抬起頭，他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混亂不堪，隱隱間仿佛有一團血影在其中游蕩。

“....啊啊，也是，你是蕭如墨嘛。”

“天下第一劍修，江湖劍主，逍遙宗的最強者。”

“你當然不羨慕了。”

“因為你有天賦，你足夠強！但是我呢？我雖然是逍遙宗真傳，但我的修為是同輩真傳之中最弱的！天賦也不好！我沒法像你一樣強！我不是天才！我注定沒法得到像你一樣強大的力量！”

“所以我只能劍走偏鋒！我沒法變強了！那就只能殺掉所有比我強的！”

“哪怕是劍走偏鋒，我也要變強！”

“武者不就是為了變強么？”

“我有什么錯！？”

這一次，陳昌篆的感情和之前不同，語氣也真實了許多，顯然是真正由心而發。

但蕭如墨卻依舊只是搖頭一笑。

“你笑什么！”

“蕭如墨！你是在看不起我么！別忘了！你現在還在我的幻境里，只要我不解除這幻境，你遲早會死，到時候哪怕我現實里的肉身死亡，我也能借助血魔丹占據你的肉身，讓你成為我的傀儡.....”

“你之前說，你專門調查過我？”

“.....怎么了？”

蕭如墨負手而立，朗聲道：“那你想來也知道我蕭如墨的經歷吧？”

“呵，當然。”

陳昌篆咧了咧嘴，神色間滿是嘲諷：“大名鼎鼎的江湖劍主，天下第一劍修，十歲那年拜入逍遙宗，而后學劍三十年，練劍三十年，養劍三十年，最后劍術大成，為天下第一等的大宗師.....”

陳昌篆的聲音越說越小，仿佛意識到了什么。

而蕭如墨則是瀟灑地攤了攤手。

“你看。”

“我用了足足九十年，才到了如今的境界，如今我已經一百一十多歲了，放眼江湖我怕是最長壽的那一個。”

“這么多年了，我才算是走到了現在這個境界。”

“饒是如此，我依舊算不上天下無敵。”

“光是王知信一人，恐怕就能和我正面對決，甚至我一個大意，說不定還會被他斬殺。”

“你看我？”

“像是那種天賦異稟的人么？”

陳昌篆徹底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