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雪災（一）

開門進屋，溫暖撲面而來，辦公室的爐子居然還燃著，這讓楊雪舒服不少，倒上一杯熱茶，打開電腦，雖然是深夜，但楊雪毫無睡意。

“楊書記，是你回來了嗎？”敲門聲傳來，是文化站的劉運峰，一個文靜的小伙子，與楊雪一樣，是大學生，不過比楊雪早兩年上班。

“哦，這么晚還沒睡？”楊雪讓劉運峰進來，坐在爐子邊，劉運峰穿得不厚，已經凍得臉色發青。

“睡了，聽到車響，起來看看！”劉運峰回答的有些局促，書記的辦公室，劉運峰是第一次來，有些緊張。

“哦，別緊張，既然來了，我們整點啥聊聊！”如果是別人，楊雪不會這樣做，但是一個深夜能恪盡職守的人，顯然值得楊雪尊敬。

楊雪在柜子里翻了翻，還有些花生，火腿，牛肉干之類，都是馬雄平時預備他熬夜時吃的，楊雪一并攏了過來。

“謝謝楊書記，我不餓！”

“不餓也別客氣！”楊雪分了一半推到劉運峰面前，“運峰，我正好想明天找個人談話呢，你來的正好，我有幾個問題問你！”

和劉運峰閑聊了幾句家庭的情況，楊雪得知，劉運峰家是劉店的，父母都是農民，家里極為清貧，不然以他的條件，至少可以分到黃川縣工作。

彼此間熟悉了，劉運峰放松了下來，眉宇之間透著激動，顯然，楊雪的重視讓他自豪，畢竟，在他們心中，鄉里的領導都是高高在上，更何況是鄉黨委書記。

雖然，楊雪和他一樣年輕，但這樣的談話，不在一個層面上。

楊雪不由得感嘆，中午他和謝明陽談話的時候，何嘗不是這樣？他是一個聆聽者和受教者，現在，他又成為了傳道者，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環境，同一個人，居然可以有如此大的變化。

“治峰，我問你個問題，你怎么看這次發放抗冬補助的事？”楊雪沒有拐彎抹角，和謝明陽一席談話，他意識到了自己或許存在這樣那樣的不足，盡管謝明陽沒有直說，楊雪感覺的到。

“楊書記……”

看劉運峰略有遲疑，楊雪笑道：“別緊張，只是我們兩個談話，現在又是深夜，你不必有什么忌諱。”

“楊書記，這次抗冬補助的發放，存在著大問題！”劉運峰猶豫了片刻，終于張口說了一句話，卻讓楊雪吃了一驚。

“什么問題？”

“楊書記，您的政策絕對是深得民心的，但是您太高估那些支書村長的執行力了，您想想，小黃莊鄉的各個村都是窮的叮當響，您給村里發一筆這樣大的款子，怎么能讓他們安之若素？別的村我不知道，但是劉店村，這筆錢一分沒發，現在都還在村里！”

“什么？”楊雪拍案而起，“這是救命的錢，他們也敢伸手？”

“楊書記，馬克思有一句話，資本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死的危險，這句話同樣適合于村里，他們就是這樣做了，如果金錢足夠，他們絕對可以置村民生死于不顧！而且，他們還留了一條后路，他們并沒有把錢花了，而是留在村里，如果冬天安全過去，他們就將錢花在別處，如果出了事情，他們就可以說，沒來得及置辦冬防物品！”

楊雪默然了，是啊，在利益面前，無數高官與富豪都敢挺而走閑，何況這些村里的土皇帝？

楊雪恍然，難怪馬雄當時擔心，其時馬雄就已經料到了這種情況，馬雄是在提醒自己，可惜，自己卻沒有經驗，錯估了人性的兇險，那么黃莊村呢？

結果肯定一樣，黃春元那樣的老人，根本不在黃莊村領導的考慮之列，至于黃正祥，不過是黃正昆中間出去做好了準備而已！

以點代面，楊雪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劉店村的這一情形，也是小黃莊鄉的情形，小黃莊鄉各村都是這樣做的，防冬補助，不過是為村支部和村委辦些福利罷了，或者說，自已用二十萬，導演了一場鬧劇！

如果不是今夜趕回，如果不是碰巧遇到劉運峰，自己，現在還蒙在鼓里，想必，那些村長支書們都在笑著自己傻吧？黨委書記？不過像個被戲耍的猴子！

楊雪顧不得大怒，現在也不是大怒的時候，想起那些貧寒交加的人，還有那些與黃春元一樣孤苦無依，臥床不起的老人，楊雪突然心急如焚，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繼續饑寒交迫？

不，絕不！

楊雪心念急轉，他急需一個辦法，一個安全度過眼前這個寒冬的辦法，至于那些支書村長，來日方長，楊雪絕不會饒了他們！

“黃書記，時間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看楊雪陷入了深思，劉運峰站起身，劉運峰清楚楊雪現在在想什么，但是，他已經料到了結果，無解！

小黃莊鄉原本就沒有奢侈到拿二十萬去發放防冬補助，現在，更沒有能力進行第二次！

楊雪站起身，伸手握住了劉運峰的手，“運峰，謝謝你，不只是替我自己，還替小黃莊鄉那些貧困的人們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現在還蒙在鼓里！”

“別這么說，楊書記，可恨的是那些村長支書們，你是個好人，只要你在小黃莊鄉，群眾們就有盼頭了！”劉運峰激動的說道，兩人一席話，使劉運峰更深刻的認識了這位年輕的過分的鄉黨委書記，也使他更加確信，這位年輕的鄉黨委書記，是小黃莊鄉之福，小黃莊鄉群眾之福。

次日清晨六點鐘，小黃莊鄉班子成員全體接到了楊雪親自的電話通知，假期取消，回小黃莊鄉上班，機關同志一樣，只不過他們是由辦公室值班人員通知的。

馬雄一進鄉政府就被通知到楊雪辦公室報到，看到楊雪鐵青的臉，馬雄便已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馬主任，我尊敬你是位老同志，所以小黃莊鄉的事，處處倚仗你，但是，你太讓我失望了！”楊雪冷冷的望著馬雄，他可以寬容，但是他不可能無限的寬容。

“楊書記，我提醒過你……”

“可是你沒有明說，你沒有制止錯誤的發生！”楊雪盯著馬雄，他不認為馬雄只是沒盡到提醒的義務，馬雄清楚的知道整件事的結果，馬雄可以制止錯誤的發生，但遺憾的是，馬雄眼睜睜的看著錯誤誤發生！

事已至此，多談無益，楊雪揮手讓馬雄離去，做為一個辦公室主任，馬雄已經不再稱職，以后，楊雪如果敢再用他？

馬雄默然離去，盡管委屈，馬雄沒有說，楊雪在這兒，只是一任或兩任書記，他馬雄卻是小黃莊鄉土生土長的人，他永遠不可能調出小黃莊鄉，如果他出頭指出了防冬補助的弊端，將各村到手的鴨子打飛，以后的日子，他如何在小黃莊鄉混下去？

比起眾叛親離，四處為敵，得罪楊雪這個鄉黨委書記，并不算是個壞的選擇！心念至此，馬雄反而坦然。

六點的通知，下午兩點，仍有李天和、黃鴻光兩位班子成員和一個機關同志未到，第一次，楊雪在機關大會上拍了桌子，“十萬火急的會議，都敢不遵守紀律，我宣布，這幾位同志如果在散會之前不到，機關同志立刻開除，班子成員我會親自向黃川縣委建議免職！”

臺下一片寂靜，貌似在鄉里，這種雷霆之威效果最好。

“昨天，我得到一個消息，小黃莊鄉的防冬補助，只有極少一部分發到了群眾手里，其余的，各村支部村委都在張著大口，等著吞下這塊肥肉，是啊，這確實是一塊肥肉，但是他們同時吞掉的，還有群眾的希望和生命！”楊雪拍著桌子，“他們真敢吞啊！他們就不怕撐死！從現在起，我不管你們大家用什么辦法，和村里取得聯系，將補助發到群眾手里，這是我們共同的錯誤，我們大家只能自已去彌補！明天開始，我挨村挨戶檢查，凡是不能完成任務的，扣發今年的年終獎還有福利，另外再扣兩個月工資！”

楊雪的話，如同一記記重拳敲在人們心上，臺下議論紛紛，楊雪的強勢，并不與他的年輕成正比，大家有目共睹，大家相信，楊雪做的出這種事情。

黃鴻光走了進來，黃鴻光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看到楊雪怒火沖天，黃鴻光很自覺的走上臺，“同志們，家里有點事耽誤了開會的時間，我在這里向大家道歉！”

與其說黃鴻光道歉，不如說黃鴻光是在維護楊雪的權威，大家心頭雪亮，后面的李天和和三位機關同志，肯定要杯具了！

果不其然，楊雪在散會以后，立刻宣布了小黃莊鄉有史以來第一位到第三位開除的同志，全鄉無不凜然！

而此時的李天和，還在家里呼呼大睡，對于薛瑩趕回小黃莊鄉上班，李天和嗤之以鼻，這是在假期，這是國家法定的假日，楊雪無權取消他的休息時間，即便接到了薛瑩會后的通知，他也不以為然，他不相信，楊雪能向黃川縣委建議免他的職！

如果楊雪那樣做的話，楊雪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