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梅花不同

皇帝似乎沒有悲傷的跡象。不過宮里還是有一點兒低氣壓，伺候皇十二女的嬤嬤有兩人被杖斃。唐果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內情，也沒那個八卦的心思，只小心當差。

沒過兩天，皇帝移駕暢春園。除了諸皇子外，現存且未嫁的皇六女、皇九女、皇十女、皇十三女與她們的母親貴人郭絡羅氏、德嬪吳雅氏、庶妃納喇氏、庶妃章佳氏也在隨駕之列。

同時皇帝指示內務府，在即將開始的宮女小選中選擇品貌端正的女子陪侍幾位皇女。在唐果看來，類似于選玩伴的意思。。

唐果是要隨侍的，皇帝讓她帶著兩只老虎。——大虎二虎越來越大，小屋子里實在有點兒放不下了。

唐果聽說要去暢春園，很有了幾分興致。有人領路，去看看皇家園林也好。

據說，暢春園在京城西北。去的路上，唐果很想看看周遭的景色，不過結果和去塞外的時候一樣，沒看到。隨便撩起車簾是不行的，偷偷撩一條縫，啥也看不著。況且周圍護從人員超多，唐果也不想出什么格，索性不白費力氣了。

到了暢春園，孫九來引唐果去她的住處。一路上唐果很小心的東看西看，呵呵，比紫禁城小巧可愛多了。而且顯得清雅自然。可惜天氣還冷，沒啥花紅柳綠可以看。

唐果住的地方挺幽靜的，小小的院落，雅舍三間，自己一個人住，帶著兩只老虎。

其實唐果以前就很奇怪了：皇帝身邊服侍生活起居的全是太監，乾清宮的宮女不多，而且好像都在外圍，崔安她們還算近的，也隔著一層太監。唐果是最接近皇帝的宮女了，伺候筆墨，聽孫九說過，就算是“貼身服侍”了。

這次來暢春園，皇帝帶的宮女也只有唐果一個。

為什么皇帝身邊的宮女這么少呢？不懂……不關我事。

根據孫九的介紹，這個小院離她的工作場所澹寧居不是很遠，離皇帝住的清溪書屋也挺近。唐果也不知澹寧居和清溪書屋在什么方位，反正孫九會來接送她上下班的。

安置好，唐果的暢春園生活開始了。上班、下班。

唐果工作的具體地點在澹寧居后殿，皇帝批折子、讀書學習的地方。

白天、晚上都當值，唐果比較忙了。因為陳喜兒病了，沒跟來。唐果想，以前沒我的時候，陳喜兒病了誰磨墨呢……且！磨墨誰不會呢？找個人就行……這是一閑職……

皇帝依舊每天忙忙碌碌，不同的是這里的氛圍相對輕松不少，至少唐果這樣認為。唐果不用時刻站班，弄好了墨就可以自由活動。她雖然很想逛逛園子，還是努力忍下了。低調最重要，別碰上什么不該碰上的人。倒是站班的時候多了。

二是兩只老虎可以到林子里去撒歡了。暢春園中有古樹、有新林，不少動物點綴其中。鹿、鶴、孔雀、竹雞之類的。十三、十四兩位兒童小皇子有時間就跑來帶大虎、二虎出去玩，兼嚇唬那些小動物，看人家驚飛懼跑取樂。

唐果不理會他們的低級趣味，只是有點兒擔心，萬一養出大虎、二虎的野性來，傷了人就不好了。但是兩位皇子說有內行隨行，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唐果也跟著出去玩了兩次，很安全。大虎、二虎似乎當那些動物是玩伴，戲耍的成分多。唐果暗嘆果然是人的氣息沾染太多，但是以大虎、二虎的情況來說，似乎這樣最好。

每次大虎、二虎回來，她還是要囑咐一番的。兩個家伙似乎聽得懂一樣，總是乖乖的垂首聽訓，然后撒嬌。圍著唐果轉來轉去，挨挨蹭蹭，唐果看它們乖巧聽話，也就放了心。

第三件高興事是她住的院子里，窗前擺了兩盆梅花，說是綠萼梅。

唐果從沒見過真的梅花。前世上中學的時候背古詩，背到那句“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時，也感嘆過，不知是怎樣的優雅。

如今眼前就有兩株，再有一個月左右就能開花，唐果便歡歡喜喜的盼望起來，咱到時候也“梅妻虎子”一把！嘿嘿嘿……附庸風雅，人之常情。

她是有開心事藏不住的人，每日里高高興興的，皇帝似乎也受了感染，心情很好。

這一天，皇帝忍不住問了：“果兒，什么事這么開心呢？看你這些天都很高興的樣子……說出來聽聽。”

“回陛下的話，奴婢正盼著院子里的梅樹開花。到時候也看看有了梅花，窗前月到底怎么個不同法……呵呵，附庸一下風雅。”唐果笑道。

“呵呵……這么點兒事就這么高興，果兒還真是快樂的性子。”皇帝笑道，“過些日子，這園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要長起來了，景致好得很呢。”

天氣慢慢溫暖起來，果然暢春園里的景致一天天的不同了，唐果院子里的梅花也快開了。

這日，聽孫九說起已是三月三了，唐果想：“又是一年三月三，風箏飛滿天……春日里大家怎么不放風箏呢？”

正亂想著，真看見天上飛起來幾個漂亮的大風箏。呵呵，大中午的，誰放風箏呢？唉，也是，中午這功夫最好了，風不大，陽光還好。這幾日都是早晨冷，下午起大風……

看唐果瞧著那些風箏出神，孫九道：“那是幾位皇女正放風箏呢。說是放放晦氣。”

唐果點點頭，她對放風箏沒什么興趣，只是懷念起那首“三月三”的歌來了。

梅樹終于開花了，唐果賞鑒了好幾天。

晚上弄好皇帝要用的墨，她就下班。有的是時間看她的梅花和月亮。——也不管月亮啥時候出來。

三月初九，唐果在月色下觀花，觀得有點兒傷感了——人生的際遇真的是難以預料。想當年她坐在老梨樹下背詩，跟老梨樹說著“沒見過梅花，想象不出來詩中美景”的話。如今見到梅花了，自己換了個身體，老梨樹已被砍了。雖然它們生命無憂，去了它們的歸宿之地，雖然梨樹精魄還在，但是想到世易時移，孤身飄零兩世，唐果悲從中來，站在梅樹之下努力屏住聲息流了半天的眼淚。

她這一哭，什么事都拋在腦后了，無聲無息卻哭得天昏地暗。急得大虎、二虎圍著她直打轉，咬她衣服想拉她走、上來蹭蹭她叫幾聲，都沒把她哄好。

落地生根不是那么容易的。

前世有很多傷心的事情，但那里是唐果從沒意識到有思想、從小長到大的地方，是第一次扎根的地方。

不知哭了多長時間，唐果終于哭夠了。想要擦眼淚，一摸，沒帶荷包。

一條手帕遞過來，唐果接過來擦了。想起來向人家道謝，轉頭一看，皇帝面帶擔憂的站在一邊。

“奴婢請……陛下……安。”唐果行禮道，有點兒抽噎。皇帝啥時候來的？哭得太投入……

“罷了！果兒這是怎么了？哭成這樣？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么？”皇帝問道。

“回陛下的話……”唐果鎮定一下情緒，道：“奴婢沒什么事，也沒受委屈……就是想哭……”

“沒什么事……怎么想起哭來了？”

“回陛下的話……奴婢只是感慨……人生如浮萍……不知道會飄到哪里去……曾經……朝夕陪伴的伙伴，也許下一刻就會天各一方……永難再見……人活著……究竟……是為什么呢？可是……死去之后好像也沒有意思啊……還是快快樂樂的活著比較好！人的想法真是奇怪……”唐果斷斷續續的說著，不覺之中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皇帝看了唐果半晌，柔聲道：“果兒想念以前的伙伴了……他……曾經陪你說起過梅花么？”

“回陛下的話，奴婢的伙伴不會說話的……呵呵，是一棵老梨樹……奴婢總是坐在樹下和它說話。以前奴婢和老梨樹說起過，想要看看‘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是什么樣的景致……如今看到了。可是原來的老梨樹已經被砍了……所以才會感慨的。春恨秋悲……”

這不有病么！唐果自己打了個冷戰，先惡心自己一把，繼續道：“皆自惹……實在不適合奴婢，大概是日子過得太閑了吧……嘿嘿……”

皇帝先是有點兒發愣，漸漸眼中溢滿笑意，道：“既如此，果兒以后還是晚上當值、陪著朕好了！”

“呃……是。”虧了……皇帝的眼神怎么有點兒淘氣的樣子？哎！誰讓你自己說“閑”的？以后得陪著皇帝上夜班了……

“嗯……陛下，您怎么會來的？”唐果問道。院子外面不遠處有好多人……

“朕批完折子也想出來走走，今兒晚上月色還好……經過這附近，看亮著燈，想起你說的那窗前月和梅花來，便過來瞧瞧。”皇帝笑道，“誰知美景沒來得及看，倒是看到果兒站在院子里哭。只可憐了朕的手帕……”

……呵呵呵呵……不好意思啊……這手帕的料子真好啊！拿在手里摸著好舒服！很適合擦臉……呸！唐果，你想啥呢？快道歉！

“陛下……呃……對不住！奴婢洗干凈還給您……”唐果你說啥話呢？人家還怎么用啊？

“……好吧。”

這么好說話？！太好了！不然我可沒法賠！料子是小事……上面的花……打死我……我也許能學會怎么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