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1章.一網打盡(七).

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武人的手段強弱，可以憑借真刀實槍的較量一決高下，誰強誰弱一眼即知，只要你足夠能打，那你就可以成為天下第一；但文人無法直接較量，一篇文章是好是壞、一首詩詞是雅是俗，任何人都可以存在不同看法，總是無法達成公論。

但這種情況也就意味著，即便是一篇爛俗詩文，只要有大批成名人士昧著良心、拉下臉皮的不斷吹捧，強行尋出各種不同凡響之處，人云亦云之下照樣可以成為一部分心目之中的神作，而創作這篇爛俗詩文的作者，也照樣可以聲名鵲起、迅速成為一名士林大儒。

在明朝時期，超過六成的士林大儒皆是出身于江南地區，這般情況不僅僅是因為江南地區正值經濟文化、人才輩出的鼎盛時期，更是因為江南境內的縉紳豪族掌握著這個時代的士林話語權，相互間又有大量的利益勾連，所以他們就可以憑借相互吹捧、花錢造勢的手段，批量生產所謂的“大儒”了。

在封建農耕時代，任何東西一旦是可以批量制造了，就意味著不值錢了，含金量也會十分存疑。

所謂“江南大儒”，其實就是這般情況，許多人僅僅是資歷較深、熟讀詩書罷了，但因為他們出身豪族的緣故，就輕易受到了各方吹捧，然后就理所當然的躋身于當代大儒之列。

準確來講，江南境內當然存在許多貨正價實的當代大儒，但那些出身豪族的士林大儒，含金量究竟如何就要打一個問號了。

至少，相較于楊洵這種出身于云貴貧寒之地的士林大儒，兩者絕對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而這一次，在這場公開辯論期間，縉紳勢力所安排的五位出場之人，就大多是類似情況的“江南大儒”。

皖北杜家的族長杜遠德、贛北白家的族學家老白存壽、蘇州張家輩分最高的張靖、南京王家的家主王佳禾……

這四人，皆是出身豪族、士林資歷極深、多年以來飽受吹捧的當代大儒，一個個皆是名聲遠揚、美譽傍身。

太子太師王保仁卻是一個實用主義者，并不會輕易受到士林輿論影響，所以他很清楚這四位江南大儒的真實本領，他曾經也拜讀過這四人的著作，并沒有發現任何值得一提的才情，最多只能算是文字工整罷了。

只可惜，受到太多吹捧之后，這四位“江南大儒”也皆是忘乎所以，深信自己擁有真本事。

當他們出場之際，一個個皆是信心滿滿、氣場十足，看向皇莊勢力所安排的出場代表之后更是面現輕蔑之意，認為自己博覽群書、通曉古今，己方隊友更是陣容強大、群星璀璨，所以這場公開辯論就是他們當眾顯圣、炫耀才學的一次機會罷了，說不定還可以像是當年諸葛亮陣前罵王朗一般傳為千古美談，根本不會出現任何困難與變數。

除了這四位“江南大儒”之外，縉紳勢力所安排的第五位出場辯論之人，則是宋家嫡孫宋繼誠。

在縉紳勢力看來，既然已經有另外四位當代大儒的出場，這場辯論的勝負已經注定了，所以他們安排宋繼誠加入這場公開辯論，乃是賣給宋家一個人情、趁機抬舉宋繼誠、讓宋繼誠得到一次揚名顯臉的機會罷了。

與此同時，宋家家主宋承仁被錦衣衛軟禁控制之后，縉紳勢力故意安排宋繼誠當眾出場，也是一種抗議示威、強調縉紳勢力團結一致的手段。

相較而言，皇莊勢力所安排的五位出場辯論之人，就皆是籍籍無名、不值一提之輩。

譬如是南京境內最大皇莊的管莊太監江大魏、譬如是南京鎮守太監府之中主管賬目的幕僚郭嗣宗、譬如是南京城內的著名訟棍許三駿、譬如是依附于皇莊勢力的小商賈史百金……甚至還尋來了一位南京境內的普通佃戶老農，名叫楊有梁。

然而，當王保仁看到雙方出場名單之后，就迅速意識到——縉紳勢力在這場公開辯論期間，極有可能要鬧笑話、丟大臉，看似是濫竽充數、趁機混資歷的宋繼誠，說不定反而是縉紳勢力出場五人之中唯一一位有能力扭轉局勢之人。

于是，王保仁幸災樂禍之余，也故意找周尚景說話，不僅是隱晦暗示了江南大儒的名不副實，還特別提到了兩人昨天凌晨之際的那場打賭。

當時在南京善堂之外，王保仁就已經預言，說宋家家主宋承仁很快就要淪為階下囚。

而現在，王保仁的這項預言似乎已經實現了。

但與此同時，周尚景也同樣預言，表示在今天傍晚之前，宋承仁不僅不會成為一名階下囚，更還會成為七皇子朱和堅的座上賓，而且朱和堅還會主動向宋承仁低頭道歉。

兩人的預言內容截然不同，所以就定下了一場賭約，雖然沒有任何賭注，只是關乎于勝負與氣勢罷了，但王保仁終于有機會贏下周尚景一次，依然極為看重這場打賭。

眼看著賭約時間即將結束，也沒有發現周尚景擁有任何扭轉局勢的機會，王保仁自認為勝劵在握，所以就忍不住再次提及了這場賭約，想要看到周尚景窘迫受挫的神態。

但王保仁失望了，周尚景依然神態平靜，甚至有些過于平靜了，似乎他已經對南京局勢失去了全部興趣，目前只是正在耐心等待最終結局的到來。

“王太師，老夫也知道，你急切想要看到老夫受挫，但老夫勸你先別急……距離今天傍晚還有幾個時辰，咱們二人的賭約還不到勝負分明之際！老夫踏入仕途至今，所遭遇的受挫之事也不算少，任何人都會受挫，老夫也不例外，但……這次不會，今天不會！”

聞言之后，王保仁眉頭一皺，沒想到周尚景依然是勝劵在握的模樣，不由是開始專注于思索周尚景的翻盤手段，一時間就連縉紳勢力與皇莊勢力的公開辯論也沒心思觀看了。

而就在周尚景與王保仁二人言語交鋒之際，縉紳勢力與皇莊勢力的公開辯論也終于開場了。

朱和堅親自主持這場公開辯論，也就率先站了出來，向旁觀見證的南京各界賢達再次講訴了一遍縉紳勢力與皇莊勢力的沖突矛盾，對于各種敏感之處也是毫不遮掩，既講明了皇莊勢力對于縉紳勢力的不滿，譬如是管莊太監們認為縉紳勢力一直都在藐視皇權、限制皇莊擴張，前些天那場淹沒了皇莊良田的洪水似乎也與縉紳勢力有關系，也提到了縉紳勢力不滿于皇莊不斷擴張、與民爭利的觀點。

最終，朱和堅揚聲道：“我朝趙閣臣曾經提到一些高論，讓晚輩深以為然，譬如是‘真理不辯不明’、又譬如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又有古語云‘是非對錯自有公論’！

縉紳與皇莊的矛盾愈演愈烈，一時間竟有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跡象，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必然是不利于江山穩定，遲早會釀成大禍！

所以，晚輩就提議舉辦這場公開辯論，由縉紳與皇莊各自派出五位代表，分別闡述觀點想法，也皆是可以搬出詳細數據與確鑿證據以佐證自己的觀點，雙方矛盾究竟是誰占道理，在場各位賢達皆是明理之人，旁聽之后一定是自有評斷！”

隨著朱和堅的話聲落下，場內的南京各界賢達雖然也有許多人對于這場公開辯論的舉辦不以為然，但依然是給足了朱和堅的面子，紛紛鼓掌以示支持。

而朱和堅待到掌聲告一段落之后，就向旁觀眾人介紹了縉紳勢力與皇莊勢力的出場代表，又詳細說明了這場公開辯論的具體流程規則。

縉紳勢力所派出的辯論代表皆是知名大儒，受到朱和堅介紹之際皆是可以迎來一陣叫好支持之聲，可謂是場面熱絡、一呼百應，而皇莊勢力所安排的辯論代表或是籍籍無名，或是聲名狼藉，受朱和堅介紹之際卻是場面極冷，甚至還有少數南京學子發出了陣陣噓聲。

看到這種情況，縉紳勢力的幾位辯論代表愈發是表情得意，認為他們接下來只要慷慨激昂的搬出圣人言論、闡述明白縉紳與皇帝共治天下、皇室不應該與“民”爭利的道理，這場辯論就贏了！

然而，這場辯論的具體情況，卻是與縉紳勢力的想象畫面截然不同！

介紹完畢雙方代表與辯論流程之后，朱和堅剛剛才退到一旁，下一刻就看到皇莊勢力的一位辯論代表，也就是那位南京境內的尋常佃戶老農楊有梁，已經大哭大喊的撲了出來！

“小民冤啊！小民冤啊！各位大人，你們一定要為小民做主啊！”

PS：總算是身體康復了，蟲子這一次流感癥狀持續了半月之久，后期一直在劇烈咳嗽，連續好幾夜無法入睡，感覺自己差點死掉！今天睡了整整一天時間，頭腦也恢復了清醒，接下來會加快更新，本月之前收回全部伏筆、結束南京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