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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理所當然的排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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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3-04-16  作者:月關
大周延載元年秋,楊帆正式成為秋官郎中。暑夏方去,清秋才至,天清水清風也清,楊帆頂著一天秋色,裹著一身秋風,神情氣爽地踏進了秋官衙門,亦即刑部正堂。

楊帆昨日已經去過吏部,領了制書任命后到刑部來報備過,所以算是已經報到過了,今天卻是第一天正式上任,拜見主官。

大周刑部沿用唐制,設刑部尚書一人,侍郎一人,掌天下刑法、徒隸、句復、關禁。刑部下設四司,一曰刑部司,二曰都官司,三曰比部司,四曰司門司,統由刑部尚書和刑部侍郎總領。

四司之中,刑部司是刑部本司,號稱小刑部,這是刑部里真正執掌刑法的所在。以前楊明笙在任時,擔任的就是刑部郎中一職。當時的刑部尚書是張楚金,也是大唐三法司中一個極厲害的法官,其下侍郎就是周興,再次就是郎中楊明笙。

如今刑部尚書空缺,刑部侍郎為崔元綜。刑部司應設郎中兩人,員外郎兩人,主事四人,令史十九人,書令史三十八人,亭長六人,掌固十人。其他三司因為不及刑部司重要,也沒有那么多的事務,設的官員就相對少一些,比如郎中和員外郎就各只一人。

楊帆沒有到任前,刑部司左郎中一職也是空缺的,只有右郎中陳東在任,左在右上,楊帆到了,便要壓陳東一頭。再者,刑部尚書是正三品,刑部侍郎是正四品下,刑部郎中本應是“從五品上。”而楊帆是以“正五品上”的級別調過來的,比陳郎中也要大上三級,理所當然地做了他的上司。

刑部大堂設在第一進院落,各司衙門設在第二進院落,四司各據一個大跨院,每個跨院內再依官職大小,依次分配官員們的簽押房。而刑部侍郎和刑部尚書的辦事房則設在第三進院落里。

如今崔元綜是以刑部侍郎代理尚書一職,所以他一個人就獨占了第三進院落。楊帆到任后,首先要拜見的就是這位刑部侍郎,如今秋官衙門真正的圭事人崔元綜。

楊帆以前他在宮中做郎將時,雖然每日都看見那滿朝朱紫進進出出,卻也只是瞧個熱鬧,頂多對這些官員有些臉熟兒,卻談不上熟悉,更難以把他們的名字和他們的相貌對上號,如今還是頭一遭仔細見過這位秋官侍郎。

崔元綜的辦事房很大,高架寬閣,但是里邊沒有書畫字貼、盆栽畫屏一類的東西,整個房間非常素雅,貼墻立著的也不是博古架一類的賞玩裝飾之物,而是一排排的書架,上面密密麻麻地堆滿了線裝書。

從一個房間的布置,大致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從這一塵不染、闊而不空,沒有一處凌亂的房間布置,就可以看出崔元綜性情的嚴謹,此人辦事一定喜歡一絲不荀。

這樣一個執掌天下刑法、辦事一絲不荀的法官,照理說應該是神情嚴肅、不怒自威,縱然不像楊明笙那樣兩道深深的法令紋微微出現,便叫人惴惴不安,也該充滿威嚴的氣度,但是真正與這人面對面地坐著,哪怕對方一身公服,依舊叫人感覺不出一點官威。

崔元綜的相貌很憨hòu,膚色像楊帆一樣,微微顯得黎黑且有些粗糙,微圓的臉龐,沒什么棱角的五官,一對肥hòu的嘴唇,一只有些肉頭的矮鼻子,頜下一部胡須雖然修剪得很整齊,卻也并不hòu重濃hòu,稀疏的胡須很難顯出尊貴的氣質。

以他的相貌,如果給他換上一身尋常老農的衣衫,行走在田間地頭,是看不出與那些田間勞作的百姓有什么區別的。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是出身于鄭州崔氏,當今世上可傲視王侯的五姓七望中清河崔氏的支房子弟。

正所謂無欲則剛,以前楊帆只是把把作官當成一個接近仇家的途徑,這官做的好不好,他根本不在意。可如今不同,這就是他的事業,貿然把他調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司法衙門,他心中豈能沒有一點忐忑。

別看他在家里同小蠻嘻笑打鬧,仿佛對這新官上任混不在意,其實他只是不想小蠻為他擔心。如今見了崔元綜一副好脾氣的模樣,楊帆便暗暗松了口氣,一個好說話的上官總是好相處的。

崔元綜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仿佛對他聞名已久,乍然一見,很有些好奇與玩味,楊帆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直覺地以為這是因為太平公主的緣故,畢竟他的這件風流韻事已是傳得滿城皆知。

但是仔細看去,楊帆從崔元綜的目光中看不出一點暖昧、羨慕又或者鄙夷,崔侍郎的目光有種探索的味道,他的眼神里似乎包含著什么秘密,但是絕對與什么坊間喜聞樂見的風流韻事無關。

崔元綜很快就收斂了古怪的眼神兒,同他認真攀談起來。楊帆這時才領教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有關他的履歷,崔元綜竟然已經全部了解過了,而且如數家珍,甚至比楊帆本人還熟悉。

一旦談到公事,他的語鋒也變得凌厲起來,沒有一句閑話,每一個問題似乎都是深思熟慮、環環相扣的,不知不覺間便叫你的思路順著他的想法而動,而且完全生不起一點反抗的念頭。

楊帆不禁暗暗心折,此人不愧是浸淫官場數十年的大人物,雖然遠不及御史臺那位暴發戶似的來中丞飛揚跋扈,卻是鋒芒內斂,城府頗深。崔元綜向楊帆詢問了一些自己需要了解的事情之后,便肅然道:“陛下已召見過本官,談到過你,陛下對你期許甚深!”

楊帆聽他提到皇帝,微徵欠了欠身。

崔元綜又道:“自我秋官衙門的張楚金、周興先后犯案,本衙元氣大傷,許多職位迄今還空缺著,人手嚴重不足,積案疊壓,不及處理,如今有你來協助本官,本官也甚為高興,希望楊郎中在任上能克盡職守,勤于政事,廉潔奉公!”

楊帆道:“下宇謹遵侍郎教誨!”

崔元綜點點頭,又道:“本衙下設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門司四司。各司的郎中、員外郎、圭事們,以后都是要常與你打交道的,本官已召集他們來,你們且見上一見,彼此熟悉一下!”

楊帆忙起身道:“多謝侍郎提攜!”

崔元綜向堂前侍候的一名公人道:“喚陳東他們進來!”

片刻亂夫,事先已得崔元綜傳喚,候在門下的四司郎中、員外郎、主事們紛紛走進大堂。崔元綜站起身來逐一介紹,諸如司刑右郎中陳東,都官郎中孫宇軒、比部郎中皮二丁,司門郎中嚴瀟君,司刑員外郎左元慶、曹其根等。

光是這些各司主事官員就有四個郎中、八個員外郎,更不要說那十六個主事了,楊帆聽崔元綜介紹著,勉強記住了他所負責的司刑司的幾位官員,其他各司官員的名字都不管了,只是昏頭脹腦地先拱手見禮便是。

這些官員們見了楊帆一個個笑容可掬的,對他熱情之至,尤其是四司的幾位郎中,與楊帆把臂攀談,笑語風生,大堂上頓時熱鬧起來。

司刑右郎中陳東三十四五歲年績,微微有些發福的中等身材,方面大耳,一臉的福相。因為他是與楊帆共同執掌刑部司的,彼此關系最近,再加上四司之中以刑部司為首,他在同僚中的地位也最高,所以說笑尤其大聲。

“楊郎中的大名,我等是早就聽說過了,今后能與楊郎中同衙共事,陳某深感榮幸啊。楊郎中今天剛剛上任,還有各種規章制度、條例流程要熟悉一下,那就過兩日吧,過兩日冇本官作東,有請各位同僚一同赴宴,為咱們楊郎中辦一席接風酒。”

陳東笑吟吟地說著,又對崔元綜拱了拱手,說道:“還望侍郎也能賞光啊!”

崔元綜微微一笑,捋須道:“老夫不好酒,也不喜談笑,拋開公事時便是悶葫蘆一個,去了豈不叫你們掃興?本官就不參加了,你等同僚若是愿意熱鬧一下,盡由著你們去,只是且莫喝多了,影響了次日辦公!”

眾官員大笑,連稱“不敢。”崔元綜笑了笑,又道:“好啦,叫你們過來,彼此見個面,先認識一下,以后打交道的時間還長得很呢。大家也都見過了,這就散了吧。陳郎中,你與楊郎中回刑部司,叫本司的令史、書令史、亭長、掌固等先與楊郎中見過了。

司內一應事務,也由你來向楊郎中交待一下!”

陳東連聲道:“責無旁貸!責無旁貸!侍郎且忙著,我等這就退下了!”

眾人向崔侍郎致了禮,簇擁著楊帆出了辦事廳,到了廊下,眾官員滿面春風地同楊帆告一聲罪,便各自散去,由司刑右郎中陳東和司刑員外郎左元慶、曹其根以及四位主事陪著楊帆回了刑部司。

整個秋官衙門沿中軸線共建有三進大院落,三進院落的中心點各有一套主體建筑群,分別是秋官衙門的大堂、二堂和三堂,各司的辦事機構則分別安排在左右跨院兒。刑部司是刑部最核心的部門,職權最重,人員配備也最多最全,所以擁有二進院落里最大的建筑群。

從側門兒進去,里邊又是大院套小院的無數院落,這里分別是各位員外郎、主事、令史、書令史等官員的辦公所在。正中間有一個大院落,就是左右司刑郎中的簽押房。

進了朱漆大門,迎面就見對面整面墻上一副完整的浮雕壁畫,畫中是一只祥云繚繞下的奇獸,形似麒麟,體壯如牛,額生獨角,威風凜凜,正是說中能辨是非曲直,能識善惡忠奸的解爵神獸。

院落四角各置滅火用的大水缸一口,里邊植著睡蓮,碧綠的荷葉鋪滿了水面,院落正中則植了一棵桂樹,如今花還未開,滿樹青綠,顯得十分幽靜。

陳東對楊帆笑吟吟地道:“楊郎中,左面這套簽押房就是足下辦公的所在了。得知郎中即將赴任后,本官已著人仔細打掃過,來,咱們且進去坐,本司所屬上下官吏,馬上就會前來拜見!”

楊帆隨他走進自己的簽押房,先往各房看了看。中堂里屏風隔斷,有前后大小兩處會客室,左右廂房都有書辦、仆廝侍候的耳房,再往里去各有一間大房,一間充作私密性良好的內書房,另一間充作辦事房,里邊還用坐屏隔開了一處小一些的空間,內置床榻一具,午間可以在此小憩。

二人內書房冇中落坐,只笑談了片刻,刑部司下屬除了方才見過的兩位員外郎、四位圭事,另外的十九個令史,三十八個書令史,六個亭長,十個掌固便分批分次地進來拜見了。

楊帆一一接見,倒沒料到刑部下屬的一個司,光是大小官員就有七十多人,這要是再加上那些執役公差、奴仆下人,這個刑部司怕不得有數百人之眾?轉念一想,這個司負責的可是全天下的刑獄,心中也就釋然了。

每進來一批人,陳東就為楊帆介紹一遍,這些人上前拜見,楊帆再說幾句慰勉的話兒,這一折騰,等全部官員進見完畢也耗去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等這些人都散去了,忽然有一個穿一襲青袍,瘦竹桿兒似的書吏飄進門來,對陳東耳語了幾句。陳東聽了便對楊帆歉然一笑,起身道:“有件‘中事”已經滿了十天,今天必須‘勾半,的,陳某去處理一下!”

楊帆一時也聽不懂這些術語,忙起身道:“陳兄請便!”

陳東向他微笑著拱了拱手,便隨那瘦竹桿兒似的書吏離開了。楊帆微笑著目送他離開,心中很是歡喜。原本到了一個陌生的衙門,接觸一些完全陌生的事務,令他心中很是忐忑,沒想到此處同僚這般好相處,楊帆心里的緊張便一掃而空了。

他在房冇中靜靜地坐了一陣兒,房里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楊帆心里不禁微微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他起身離開內書房,踱到中堂向外一看,只見對面陳郎中的簽押房門口,進進出出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不只是本司的員外郎、令史、書辦,乃至比部司、都官司的大小官員,還有洛陽府、大理寺、御史臺乃至一些風塵仆仆青衣皂靴從外地趕來交接案卷的公差,都在陳郎中的簽押房里進進出出,而自己這位楊郎中卻是門庭冷落,臉上的笑容不禁有些生硬起來。

“或許是因為自己新官上任,他們還不知道本司主官已經上任吧。諸般事務我還沒個頭緒,現在也確實做不了什么。”

楊帆這般自我安慰著,可是看到那些方才還來見過自己的本司大小官員,一旦從對面房里出來,看到自己正站在對面堂上,臉上竟然露出些許不自然的神色,并且刻意地回避著自己的目光,楊帆漸漸明白過來。

一直以來,楊帆不是同江湖中人打交道,就是同朝廷的武將打交道,再就是那些朝中的權貴們,這些人的性子卻是介于江湖中人和武將之間的,楊帆同這等文官衙門的人打交道的經驗卻是前所未有,如今他算是見識到了。

楊帆靜靜地站在那里,想了一想,忽然微笑起來:“這些讀書人,還真有意恩!”

楊帆沒有在堂屋站太久,他慢慢避到自己的公事房,在書案后面坐下來,雙手往桌上一旁,忽然覺得少了點什么。雙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那黑漆發亮,光滑平整的桌面,楊帆忽地啞然失笑:“是了!少了文房四寶。

仔細回想一下,方才在另一邊內書房里貌似也是一般無二,行本案犢固然沒有,卻連文房四寶,紙墨筆硯也不見一點,這房里雖然看似布置得滿滿當當,卻又空空蕩蕩,沒有一點、有用的東西,這……也太明顯了吧?

楊帆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又繞到屏風后面,那里有一具供他臨時歇息的單人臥榻。榻上被褥倒是齊全,摸了摸也干凈干燥,看來是剛為他換上的,瞧這模樣,他們只是想在公事政務上把他架空,至于各種待遇倒不想與他為難。

楊帆脫了官靴,也不怕那官衣起了折皺,便躺到榻上,雙臂枕到腦后,闔起了雙眼。仔細想想方才諸般遭遇,楊帆不禁自嘲地一笑,這事還真怪不得別人,是他自己把事情想簡單了。

別人且不說,至少本司的那位右郎中陳東,怎么可能對他的到來如此歡迎呢?

換作是他,苦苦打拼多年,前面空了一個職位,只差一步、只消再努力一點點就能坐上去,結果憑空降下一個人來,斷了他的希望。這個人不但是個后生晚輩,而且在這一行里尚毫無建樹,他服氣么?

不過,若只是陳東一人鬧情緒也就罷了,看這情形,卻是整個刑部聯起手來給他這個外來戶臉子瞧啊。如果是整個刑部各司聯手排擠他,莫非這是出自于崔侍郎的授意,陳東只是一個執行者?

楊帆思索良久,始終不得其解。他才剛來,對刑部全無了解,現在雖然已經明白人家并不歡迎自己的到來,卻無法馬上弄清楚到底是誰牽的這個頭。

要說刑部是鐵板一塊,他是不信的,只要有名利擺在那兒,哪個衙門不是爭權奪利、拉幫結派的?刑部也不可能例外,如今只是面對這個騎到眾人頭上的外來戶,大家暫時合作,同仇敵愾罷了。

“這是要難為我啊,喊!誰怕誰啊!”

楊帆嗤笑一聲,架起了二郎腿兒:“想當初剛進宮的時候,朱都尉和謝都尉也曾與咱為難來著,現如今一個命喪黃泉,一個成了俺的娘子,可惜喲,這刑部正堂里全是爺們,沒有一個美嬌娥啊!”

門口,一個衙差悄沒事兒地走進來,探頭往里瞧瞧,卻沒看見那位新任郎中的影兒,只聽屏風后面有人憋著女人的嗓子,哼哼唧唧地唱道:“說你傻,你不傻,做事卻像個大傻瓜!小心咱快刀兒切寒瓜,喊哩又喀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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