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苦逼的崔大(三)

且說那日楊婥從縣衙后院憤而拂袖離去，一路陰沉著臉回到田莊宅院，悶頭坐自己房間里，越想越委屈，后伏隱囊上嚶嚶哭泣起來。

姚黃和魏紫親眼見了自家七娘被縣令娘子羞辱，心中也惱怒不已，一個守著楊婥柔聲勸慰，一個則去中庭等著。

崔幼伯前腳剛踏入大門，便被早已守候多時姚黃截住了。

一聽表妹又哭了，且哭得極傷心，向來心軟且對表妹疼愛有加崔幼伯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心急如焚跑去探看，而是先心底默默嘆了口氣。

不是他忽然變得心狠了，也不是他厭煩了楊婥，實是他耐心和憐惜全都被前幾日種種遭遇磨光了。

回想起從京城來蒲州途中發生事兒，崔幼伯就忍不住心生膩煩。

他不是沒看到鄭勤那不認同目光，也不是沒看到那二十甲衛略帶嘲諷和不悅審視，但每每想起臨行前阿娘叮囑，以及看到表妹病弱樣子，崔幼伯就無法真與她計較。

只能權當看不到繼續照顧楊婥，容忍她各種匪夷所思要求。

當一行幾十人為了‘體恤’楊婥病弱，不得不放緩行進速度，數十匹神駿馬像烏龜一樣官道上一點點挪動時候，崔幼伯忍不住自嘲：他這是去辦正事兒呢，還是攜美眷去郊游賞玩？！

無聲嘆息著，崔幼伯一掃剛才欣喜，有氣無力往楊婥房間走去。

見了楊婥，崔幼伯量放柔聲音詢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楊婥仿佛沒有聽到，仍然趴榻上哀泣不已，整間屋子里充斥著她斷斷續續哭聲和抽搭聲，那絲絲縷縷刺耳魔音，只聽得崔幼伯加心煩。

魏紫見狀。忙上前幫自家主人解釋，她簡單將楊婥縣衙后院冷遇說了一通，隨后憤憤總結：“……什么病了？分明就是瞧不起我們七娘，哼，她也不自己照照鏡子，不過一鄉野粗婦，也敢如此輕慢、欺侮七娘？！”

崔幼伯聽了這話，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用力一拍額頭，終于明白了為何之前縣衙，縣令看他眼神如此怪異。

原來如此！

嗐，他真是蠢到家了。竟沒想到這一點。

前文咱說過了，崔幼伯并不是真苯，而是過于心軟，耳根子也軟，且沒有什么主見。

離京前，大夫人揪著他耳朵告訴他要好好待楊婥，并反復提醒他，楊婥是世家女，身份高貴。與蒲州官眷和貴婦們來往時，可直接讓她出面。

對于大夫人話，崔幼伯習慣性全聽全信。當然，如果那時蕭南適時予以糾正話，崔幼伯應該不會完全遵照大夫人話去做。

只可惜，蕭南打定主意要讓崔幼伯去碰壁，讓他親自體味到底誰對他才是真正好。自不會主動幫忙。

直到此刻，崔幼伯腦子忽然清醒過來，這才發覺，他竟然笨得讓一個侍妾代替主母去拜訪縣令娘子。

沒錯，那位縣令娘子確實出身鄉野貧戶，論出身絕對比不上楊婥。

可楊婥現身份卻是他崔幼伯侍妾呀，而人家縣令娘子呢，則是一地父母官正頭娘子。

讓一個侍妾卻正兒八經拜訪人家正經主母。這絕不是交好，而是要結仇呀。

意識到這一點，崔幼伯也顧不得去安慰還啼哭楊婥，直接轉身去了外書房。

將此事簡單告訴了鄭勤，后崔幼伯有些訕訕問：“……都是我思慮不周，竟犯了這樣錯誤。還不知縣令賢伉儷怎生怪我……唉，齊光兄，你說這事兒該如何善后？我是不是該著人送份厚禮過去表示歉意？”

定定看了崔幼伯一會兒，鄭勤微微別開眼，望著書房內有些暗黃墻壁，良久，才幽幽說：“事到如今，也、也只能如此了。”

唉，鄭勤好想仰天長嘆，好想問一問老天，當年他是不是看走了眼，怎么就認定這個蠢得近乎天怒人怨人將來會有大作為？！

崔幼伯見鄭勤同意了，當下便命人備了一份大禮，讓翰墨親自送了去。

縣令爽收下了禮物。

事情貌似就這樣解決了，但事實上，崔幼伯和鄭勤都明白，有了這個不愉插曲，縣令定不會全力支持崔幼伯差事。

接下來，崔幼伯便開始著手拜訪當地世家和士紳。

崔家招牌還是很好用，且只要崔幼伯大腦恢復正常運轉，他與人交談時候便會很順利。

很，崔幼伯與當地幾大世家相熟起來，你來我往好不親熱。

但，，崔幼伯發現，每每他與那幾位家主郎君詳談時候，他只要一談及池鹽，那些人便會不著痕跡把話題引開。

吃吃喝喝、玩玩鬧鬧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談正事，哪怕崔幼伯隱隱將太子搬出來，那幾位也絲毫不買賬。

說得急了，人家倒不至于翻臉離席，仍是與他說說笑笑，但崔幼伯日后再約請時候，對方便會用各種各樣理由推辭。

尤其進了臘月，人家理由充足了：過年了，家中瑣事甚多，待年后再邀崔郎吃酒！

不行，這樣不行！

崔幼伯急得書房里團團亂轉，屋子里即使不生熏籠，他腦門上也滲出了層層汗珠。

鄭勤見狀，也暗自心焦，思量再三，他建議道：“觀那幾位郎君言行，足見他們決不愿輕易讓出鹽田。不如咱們親去鹽湖看看，沒準兒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呢。”

崔幼伯停住腳步，雙手撐著書案，雙眼無意識盯著幾卷攤放著地方志和蒲州輿圖，沉思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點了點頭，“好，明日咱們就去鹽湖。”

次日，崔幼伯與鄭勤輕車簡從奔赴了解縣鹽湖。

到了目地，一股濃濃咸味兒撲面而來，望著銀光粼粼湖面，以及鹽湖四周大大小小整齊鹽田，崔幼伯才發覺，他之前對那幾位郎君說話有多么蒼白無力。

換做他，守著這樣巨大鹽湖，擁有數塊甚至十數塊上好鹽田，他也不會為了些虛無縹緲‘許諾’而放棄這些。

這哪里是鹽田呀，分明就是一顆顆搖不搖錢樹呀。

鄭勤游歷了不少地方，但似眼前這般大鹽湖，他還是第一次得見，這狹長湖水，足足有兩百頃。妙，不是這鹽湖面積大，而是它狹長形狀，極方便四周開辟鹽田。

而解縣當地人們也充分了利用了這一點，瞧面前這大大小小或長方形、或正方形鹽田，鄭勤不由得贊一聲：妙極！

兩人立湖邊靜靜呆了好一會兒，崔幼伯長長舒了口氣，扭頭問鄭勤：“齊光，看了這鹽湖，你有何主意？”他們是來整合鹽務，此刻并不是贊嘆、感慨時間。

鄭勤沉默看著因冬日而寂寥鹽湖，思忖良久，問道：“肅純，你可知這鹽湖屬于官府還是私人？”

這個問題好回答，崔幼伯想都沒想就說道：“按照法律，名山、大川、湖澤等地，不得恩封、不得買賣。這鹽湖是解縣名湖，依律應屬于當地官府。”

就算縣令違例將鹽湖賣了出去，崔幼伯也能正大光明拿回來。

鄭勤掃了崔幼伯一眼，似是提醒嘆道：“這便好，呵呵，鹽湖屬于官府，他們要從此引取鹵水，理當課稅呀。”

崔幼伯聞言，心下一動，似是有個念頭要破壁而出，他緩緩圍著湖邊踱了幾步，后用力以拳擊掌，大笑道：“多謝齊光兄，我、我有辦法了。”

崔幼伯辦法很簡單，那就是釜底抽——你們開墾鹽田不就是為了曬鹽嘛，我直接掐了你水源，看你拿什么做鹵水引入鹽田？

于是，崔幼伯直接找上當地駐軍，派兵將鹽湖圍了起來，不許任何人湖邊開鑿水道引水。

這個法子雖直接，卻多少有些損，至少那些世家看來，崔郎行此小計未免太下作了些：朝廷明明不限制百姓曬鹽、賣鹽，別人能引鹽水入田，我們為何不能？難道世家就該被人算計？

有了這個糟心事，解縣許多人家過年都過得不舒服，原本該燈火輝煌、炮竹連連除夕之夜，硬是冷清得有些心酸。

而崔幼伯這個始作俑者，則成了眾人唾罵對象，尤其是那些世家們，大過年把崔幼伯祖宗十八代挨個問候了一遍。

崔幼伯知道了，卻并不生氣，他想來，只要能順利完成太子命令，他被人罵罵又如何？再說了，阿婆曾經說過，不被人嫉恨怒罵是庸才。

他來蒲州前就想過了，整合鹽務，說穿了就是從世家、富戶手里搶錢，原就是個討罵差事。

蕭南看了甲衛匯報，笑了一會兒后，忍不住搖搖頭，嘆道：“這個法子看似有用，卻未必真見效。”

她篤定，此計十有不會成功。

蕭南這番話，遠解縣崔幼伯自是聽不到，不過，他很就發覺，他這個絕世良策，竟然絲毫不能挾制諸世家，沒能達到他預期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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