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八章 忍耐的藝術

在接近下午4點鐘的時候，李小強起身活動活動了身子骨，甚至到外面的大廳毫無目的的溜達了一圈。因為他知道，真正決定勝負的時刻可能就要來臨了。所以他要讓自己繃緊的神經放松一下，然后繼續投入到激烈的對抗中。

也就在這個時候，觀戰室的一群高手也正在研究這盤棋，并各自發表自己的看法。

由于第1輪共有8盤比賽正在進行。因此大家的注意力，也不可能完全集中到這盤棋上面。但由于日本棋院要對這盤比賽進行掛盤講解，因此負責講棋的棋手，會在這個時候聽聽各路高手的意見。也算是一種“備課”吧。

要說李小強也算是有面子。日本棋院今天邀請的主講人，正好是日本的“名譽棋圣”藤澤秀行先生。在圍棋界很多人都知道，藤澤秀行是比較欣賞武宮正樹的，他們倆在很多方面，更可以說是“臭味相投”。而藤澤秀行作為日本圍棋界的頭號小強粉，那更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也許就是出于這樣的考慮，所以日本方面試探性的邀請他老先生來講棋。他老先生也爽快的答應了。本來按照他老先生的水平和對圍棋的理解，要完成一個“掛盤解說”是輕而易舉的事。不過當他下午來到棋院以后，他簡單的看了一下前面的進程。他眉頭緊鎖，他好像碰到了什么想不通的地方。

好在他老先生根本不用這急。因為他老先生輩分高，面子大。哪怕是代表當今最高水平的那幾位超一流棋手，在他面前也要執弟子禮。正好在他的周圍，這種高手一抓一大把，中日韓的都有。

“治勛，過來過來，對了。還有林君聶君，你們都過來看看。今天這盤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老頭子怎么有點看不懂啊。。。”

聽到老爺子的召喚后，上屆冠軍林海峰先生走了過去，上屆亞軍聶旋風走了過去。除此之外。趙治勛，華領隊，部分日本年輕棋手也紛紛圍了上去。當然，像山田履面子和張志東他們，肯定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

一時間，就老爺子一聲召喚，他周圍就圍上了一大群人。

“聶君，你前面肯定看過這盤棋吧。那么就由你來開個頭，你先說說你的看法吧。”

看到大家都圍攏過來后，藤澤秀行先生開始“點將”了。因為這里是日本的“主場”。所以他先請中國的聶旋風首先發表意見。

“我認為今天白棋下得有點奇怪，在很多的地方，都讓黑棋太舒服了。。。奇怪啊，這明顯就不是小強的風格嘛？本來按照他的棋風，他是最喜歡針鋒相對的。在他以往的比賽中，無論是贏棋也好輸棋也罷，但他那種充滿朝氣的下法，以及針鋒相對的行棋思路。可是從來冇就沒有丟失的。。。不過在今天這盤棋中，我卻沒能看到這一點。真是奇怪啊，小強今天這是怎么了？反正我目前還是沒有弄清楚他的想法。。。嗯，也許是他第1次參加這樣的世界大賽。再加上對手是他沒有贏過的武宮先生。導致他的技術動作變形了吧。”

“那你對目前的局勢怎么看呢？”

“我認為白棋危險！”

在這盤比賽當中，是李小強的白棋。當藤澤秀行問到對局勢的具體看法后。聶旋風毫不掩飾的表示了對白棋的擔憂。

“治勛，你認為呢？”

“到目前為止，雖然我也還不太清楚白棋的想法。不過要說白棋危險，恐怕還言之過早吧。與聶先生的感覺相反，如果這樣走下去的話。我怎么覺得是黑棋危險呢？”

“哦？”

眾人聽過兩大超一流高手的發言后，這就覺得有意思了。目前已經是下午接近4點，棋盤上也下了100多手棋。當局面進行到中后盤的時候，雖說高手在判斷上存在分歧的情況也有。但是如此“旗幟鮮明”的情況，那也是不多見的。

藤澤秀行先生顯然了來了興趣。他逐一盤問周圍的其他棋手，讓大家都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他首先問自己身邊的依田紀基：

“依田君，你的看法是什么呢？”

“武宮先生和李桑，兩位都是比我厲害得多的高棋。因此他們的具體招法，我是不敢隨便評述的。我只能就目前的局勢，說說我個人的判斷吧。說實話，當棋局進行到現在這個時候，我也認為很奇怪，感覺黑棋步步棋都占了先機，而白棋的很多應對呢，好像就顯得有點委屈了。他讓黑棋的很多構思，都在棋盤上輕易得逞。當然，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我最奇怪的是另外一個地方：按照通常的道理來說，如果棋局一直這樣進行的話，應該是黑棋已經有了很大的優勢了吧？可我們冷靜的分析一下形勢，現在能說是黑棋優勢嗎？黑棋的實空更多嗎？好像沒有吧。現在能說黑棋更厚實嗎？好像也不見得。可。。可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黑棋本來應該有的優勢跑哪去了呢？這就不是我這個水平能看出來的了。”

“呵呵，現在越來越有意思了，那是武宮下出了明顯的緩著和壞棋嗎？”

“沒有，根據我們的分析，武宮先生沒有下出這樣的棋。我們奇怪就奇怪在這個地方，不明白黑棋的優勢跑哪去了？”

“林先生，你也不要在那光站著不說話啊，你也來說說你的意見吧。”

“這么多高手都有不同意見，那么我也肯定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聽了大家的意見后，只有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

“哪一點？”

“目前的形勢！我現在只能肯定的是：目前的形勢難分優劣，誰輸誰贏都有可能。。。”

聽到林海峰先生這種含含糊糊的說法后，聶旋風有點不滿的打斷了他，他用開玩笑似的口吻說到：

“好你個林海峰先生啊，你就不用在這和稀泥了，別說那種模棱兩可的話了，你還是說出你內心的真實判斷吧。”

“呵呵，我現在的真實判斷就是“兩分”啊。”

“哦？你也認為小強不差？”

“當然不差！我說聶先生啊。在這個時候，你應該相信我的判斷比你更準確的。這倒不是說我的水平比你強。而是因為你關心則亂，所以影響了你的判斷。你看看，人家小強明明不落后。你還非要說人家危險。你這明明就沒有道理嘛，難道非要讓白棋領先了10目8目，你心里才能滿足？”

“哈哈哈哈”

聶旋風被林海峰“搶白”了一通后，周圍的氣氛變得活躍。就連聶旋風自己都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不是。。。是不踏實，下成這樣心里不踏實。。。對了，你不能一句“兩分”就混過去了，你還是具體說說吧，目前的局面你喜歡哪邊？或者說，這盤棋你認為誰更可能贏？”

聽了聶旋風的“反將”后，林海峰低頭思索了一會。然后用很肯定的語氣說道：

“目前這個局面，我喜歡拿白棋！不過至于最后的勝負嘛。。。”

說到這里，林海峰先生搖了搖頭，他突然轉過頭去，把問題拋到藤澤秀行這里：

“先生。你認為白棋能夠拿下來嗎冇？”

聽到問題重新回到了自己頭上，藤澤秀行先生好像絲毫不覺意外。在這一刻，他又對著面前的棋盤出了一會神。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像是在思索問題的關鍵。良久，他才長嘆一口氣，他仿佛想通了什么問題：

“唉，白棋不能拿下也要拿下，這是他繞不過去的一道坎。真是讓人想不到啊。這個孩子的心智可以這樣的堅強。我現在在想啊，如果這盤棋被這孩子拿下來的話，那么你，你，還有你。。。”

老先生的手指在林，聶。趙等超一流棋手身上虛點：

“。。那么你們都要小心了。如果被這孩子邁過這道坎的話，那么他就能成為你們真正的對手。是和你們同一級別的對手！真是無法想象啊，這個孩子。。。這個孩子今年才不滿16周歲啊。他今后的前程。。。嘖嘖。”

說完這句話后，藤澤秀行自顧自的在那搖頭晃腦。他好像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表揚李小強。

聽了藤澤秀行在那神神叨叨后，張大記者明顯搞不清楚狀況。在他看來。這不就是分析一盤棋嗎？雖然有人說李小強的形勢好，但現在李小強不是還沒有贏下來嗎？更何況，藤澤秀行憑什么就能如此拔高這盤棋呢？聽他的意思，好像李小強能夠贏下這盤棋，就能夠直接晉生“超一流”一樣。這樣的話，怎么聽怎么不靠譜。難道藤澤秀行就有那么厲害？他能夠在這樣一盤棋中，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先生，您的意思是？”

“大家在看圍棋比賽的時候，大多數人喜歡停留在具體的技術層面，而看少去關注棋手精神力方面的比拼。在我看來，今天的這盤棋，就是精神力比拼的典范。并且到目前為止，我認為李桑已經占據了明顯的上風！”

聽到藤澤秀行先生如此斬釘切鐵的語氣，張大記者變得有點結結巴巴：

“這是。。。這個。。。”

“唉，我知道這個問題一下是說不清楚的。那么我們就一步一步來吧。我先問問大家，今天白棋的很多下法，是不是讓人覺得有點異常？特別是那些熟悉李桑的人，會不會覺得他今天下出來的棋，其實不符合他的個性和長處？”

聽了藤澤秀行先生的話以后，周圍的人紛紛點頭。在這其中，也包括張大記者在內。的確，李小強“異常”的地方，其實聶旋風最開始就說出來了。在大家普遍認識中，如果說李小強的棋有什么特點和長處的話，那么用“靈活多變，針鋒相對，永不妥協”這12個字，就基本可以概括他所有的優點。

在以往所有的對局中，這些特點總是若隱若現，因此能夠給人非常強烈的感受。而在今天這盤棋中，李小強的這些優點好像一個都不見了。所以大家才會覺得奇怪。而聶旋風也會為他感到擔心。

在今天這盤比賽中，李小強好像完全放棄了自己的長處。選擇了另外一種下法和武宮先生周旋。他的這種下法，是一種堅忍的下法，是一種拉長戰線的下法。看上去處處委屈。可對手也沒有占到明顯的便宜。

“我雖然不知道李桑為什么會這樣選擇。不過考慮到這是他第3次和武宮交手了。在前面2次交手中，他運用自己最擅長的下法，最后還是輸棋了。因此他主動求變，一改以往主動出擊的棋風，變得隱忍起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大家要這樣，要做出這樣的改變，說起來很容易。但是真正想做到的話。。。我們在座的很多都是棋手。大家心里應該都很清楚，想做到這一點的話，其實是非常不容易的。想做出這樣的改變，在對局中就需要改變自己很多的思維習慣。在應付對手給予的壓力同時，要忍受很多種來自于自身想法的誘惑。說實話，一個人如果沒有極大的毅力和堅強的心智，是根本做不到這點的。在這盤棋中，起碼到目前為止。這個孩子是做得很不錯的。。。”

說完這句話后，下午4點鐘快到了，老先生也要去那邊解說這盤棋了。因此大家的話題沒有繼續。在藤澤秀行臨走的時候，張志東追了上去，他問了最后2個問題：

“先生，根據您剛才的意思，那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現在的小強。是不是在下棋中已經能夠做到“能屈能伸”了呢？，是不是就因為這個原因，您認為他又成長了呢？”

“你這個形容不錯。以往的李桑，更多是顯露出他“能伸”的一面，而今天的這盤棋，他又給我們展現出“能屈”的一面。這其實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尤其是在這么重大的比賽。這不僅體現出他圍棋水平的提高，也證明了他極大的勇氣。唉，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在圍棋中，忍耐也是一門藝術啊。”

“我注意到。您剛才說：在這場精神力的比拼中，小強已經占據了明顯的上風。您為什么會這樣認為呢？”

聽到張志東的問題后，藤澤秀行沒有正面回答。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后，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很詭異的笑容：

“是啊，我為什么會認為那個孩子占據上風呢？沒有你提醒的話，我還真的忽略了這一點。現在我終于想通了。。。”

“您想通了什么？”

“我現在終于想通了，原來這個孩子真鬼，他選擇這樣的下法，他原來是發現了武宮的弱點啊。”

“武宮先生的弱點？。。。能冒昧再問一句嗎？和小強相比，武宮先生的弱點是什么呢？”

“他的弱點就是。。。好了，我現在要去講棋了。你還是仔細觀察一下棋局后面的進程吧。我想，等你完全看完這盤棋后。你就會明白武宮的弱點，明白他和李桑最大的差距了。。。”

在4點鐘的時候，梅澤由香里也終于來到了日本棋院。從這一刻開始，她也一直在對局室和講棋大廳中來回穿梭著。當然，她的工作其實很輕松，只是負責傳送棋譜而已。因此她比較自由。

想了解棋局進程的話，她可以在講棋大廳多呆會。聽聽藤澤秀行先生的講解。而她想感受一下比賽氣氛的話，她也可以在對局室多呆會。

總之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掛盤講解的工作一直都不怎么順利。在講棋大廳中，經常能夠聽到藤澤秀行的咆哮聲：

“棋譜呢？棋譜怎么還沒有傳出來？這沒道理啊，快，誰快點去催一下。。。”

好在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下午5點剛過，當梅澤由香里再次走進對局室的時候。她正好看到了本局的最后一手棋。

落下那手棋的，是李小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