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諷刺

林嘯，樸海日，鄭多彬，每個人都站在了自己的位置。

他們要做的很簡單，短時間內把塞著點燃油麻的玻璃瓶扔到指定的墻上，這一幕都是動作戲，拍起來并不難。

難的是后期工作，特效團隊把那一位“主角”放進整個片子的時候，如何讓電影天衣無縫。

他們這一場，過得非常快，當奉俊昊喊卡的時候，下一批人已經上來了。

“崔先生……”崔榮培正坐在沙發上，背后一位青春靚麗，大約才十八歲左右的女孩幫他按摩著肩膀，他聚精會神地看著眼前的拍攝，忽然一個聲音在耳旁響起。

“恩？”崔榮培抬起那張白凈的臉，保養得極好的皮膚如同嬰兒一般滑嫩，抬頭看了看眼前的男子，被打攪的花白眉毛皺起一個“川”字。

“漢江怪物的拍攝這是倒數第十場……”面前高大的男子立刻低下了頭，低聲說道。

“然后？”崔榮培抬起手來揮了揮手，金色的表鏈在陽光下泛出耀眼的光澤，身后的女子立刻會意地停了手。

身后的男子西裝革履，頭發筆直油亮，身上散發出淡雅而令人回味的高檔香水的味道，低頭道“……政府馬上就要和影興會攤牌了，我怕……”

“蠢貨。”崔榮培冷哼了一聲，身后的男子立刻住了嘴。

“輪得到你來提醒我？”他臉色一沉，悠閑地拿起面前的藍山咖啡輕輕珉了一口，低聲道“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林先生已經明顯拒絕了，你想對他用強？華納的尸骨還沒冷呢。”

“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提醒我？回去告訴你的上司，我崔榮培做事還不需要那幫沒用的老頭來指點。順便告訴他們，如果對林嘯用強，小心連肖像權都拿不到手！”

高大男子沉吟了一下，恭敬地說“我明白了。”

“我現在好奇的是，奉導演要怎么做。”崔榮培投過去一道頗感興趣的目光“政府即將和影興會攤牌……他……到底選擇會站哪一邊？”

“還是……選擇站在自己這邊？”

片場中，四名經過奉俊昊親自指點的群演，一臉慷慨就義的神色，拿著標語，綁著頭帶，站到了指定的地方。

“有意思。”林嘯目光閃了閃，他看的很清楚，標語上寫的是“強烈抗議韓國政府漠視民生！”“強烈抗議美國文化侵略！”

“這……會不會有點過激了？”當這幾條標語亮出來的時候，樸海日驚訝地說，政府和影興會的矛盾，他不清楚，因為地位還不夠，但是影興會的藝人聯名上書，公開反對，號稱要再進行一次光頭運動，雙方的緊張形式不問可知。

“恐怕不是過激……”林嘯喃喃地說“而是做給人看的……”

“做給誰看？”樸海日疑惑地問，但是瞬間看到崔榮培的身影，頓時閉口不言。

崔榮培的嘴角可見地翹了起來。

“到底無法割舍影興會啊……”他發出一聲輕笑，拍了拍肩膀上少女粉嫩的玉手，對方立刻力道更加輕柔。

這是奉俊昊的表態，雖然我們道路不同，但是影興會的任務，這部片子要表達的思想，我已經表達出來了。

不管是開頭美軍的細菌研究導致魚變異，或者現在的諷刺美國無形的侵略，他已經做到了。

這才是崔榮培滿意的原因。

上百名群演，已經聚集在了橋對岸廣場，人人手拿標語，掛著牌子，空中三個軍用噴霧器已經準備就緒，只等奉俊昊一聲令下。

奉俊昊坐在導演椅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看到崔榮培身影的時候，頓了頓，隨即嗤之以鼻。

任何經典電影，之所以能夠成為經典，光有一個好故事是絕對不夠的，還必須有深刻的意義。

“如果不是這樣能加深漢江怪物的思想性，你真以為我不敢和影興會翻臉？”奉俊昊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現在一切都尚早，這部戲，他不僅要成為大導演，更要在戛納上擁有一席之地！

這是他的野心。

“準備。”他抓起了喇叭，舉起右手“action！”

隨著他一聲令下，天空中懸掛的三個催淚噴霧器，猛然噴出一大團煙霧。

“刷……”下方的攝影機，在軌道車上徐徐動了起來，全場寂靜。

崔榮培面前也有一臺攝影機，他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鏡頭中，所有掛著“韓國拒絕軟性侵略！”“徹查事情真相！還我清白漢江！”等標語的群演門，一個個無聲倒下。

但是，沒有人退。

四周煙霧漸漸涌起，整個鏡頭中，仿佛有點看不清人。

“呼……”樸海日看著這出默劇，忽然深深嘆了口氣。

“怎么了？”林嘯問道。

樸海日搖了搖頭，忽然苦笑了一下“林先生，這一幕……你們中國人看不懂的……”

鄭多彬也出奇地沒有看著林嘯發呆，而是有點恍然地說道“是的……只有韓國人能懂……”

林嘯沒有反駁他們。

其實，他也很明白，作為日后的經典大片，漢江怪物被剖析過多次，為什么它在韓國可以橫掃一切，在中國卻并不算特別火熱。

因為那種無聲的奴性，明明美國已經往漢江傾倒毒素了，政府卻選擇鎮壓人民，這一幕，和現實何其相似。

中國不可能有美國駐軍，他們不敢。

“蒼白的偽正義。”林嘯喃喃地說。

他的聲音不大，樸海日和鄭多彬卻都聽到了，看了林嘯一眼，眼光中帶著苦澀。

就算韓國敢說，我現在人均gdp超過中國太多倍，我現在有世界級企業，我正在步入發達國家，而你們只是發展中國家。但是，中國人可以回答他，我們沒有美國駐軍。

隨著煙霧漸漸轉濃，這一幕沒有對白，沒有聲音的場次中蘊含那種無聲而擲地有聲的力量，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漸漸地，全場都雅雀無聲。

崔榮培眉頭微微抬了抬，卻并沒有說什么。

三個煙霧發射器的力道很足，沒多久，鏡頭中就已經布滿了煙霧，所有群演，都按照奉俊昊的要求倒下了，只有最后四個人，撐著一桿旗子，上面寫著“韓國永不妥協！”還屹立在中央。

“這是四座山峰。”林嘯并沒有感覺到場中那種沉重的氣氛，美國駐軍，這是韓國人永遠的恥辱，林嘯此刻對祖國的歸屬感從沒有這么濃過，而居然是在電影之中，還不是他的鏡頭。

他慶幸自己活在一個有尊嚴的國度，雖然它并不完美，也不發達。

全體劇組，除他之外那種又酸又痛的感覺，就連他都感覺得到，不由得低聲為樸海日和鄭多彬解釋“或者說，這四人代表了人民。而四周的煙霧，就是無處不在的美國軟性侵略，它象征著人民在支持……”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四個人紛紛倒了下去。樸海日沒有回頭，而是以一種自己都說不出來的語氣問“那……為什么他們會倒下呢……”

林嘯看著片場，淡淡地說“因為煙霧太濃了……”

鄭多彬愣了愣，仍然沒回頭，想問，卻不知道怎么問好。

“導演是映射這次的配額改革制度，因為wto的條約而放棄了對本國影視的保護，最終政府仍然在國際這個戰場上，在外國的重重煙霧中，選擇了放棄影視人。”

如果奉俊昊聽到這句話，一定會大嘆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

“cut。”奉俊昊的聲音清晰地響徹片場“過了。”

“啪啪啪。”一個掌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目光所至，崔榮培面沉如水，站起來點頭“僅這一組鏡頭，漢江怪物必定可在韓國影史上書寫自己的名字。”

“而我更高興的是，奉導選對了自己的路。”他一語雙關地說“我相信，奉導現在可以在聯名抗議書上簽字了，對嗎？這么尖銳的諷刺，直觀而深刻，就算你不簽，政府也不會給你好臉色看的。”

他剛說完這句話，忽然，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是我……噢，我知道了……”

幾分鐘后，他掛掉了電話，看著沉默不語的奉俊昊，清了清嗓子，招了招手“喇叭。”

這個劇組，非常的完美，奉俊昊到底不是傻子，最后關頭選擇了影興會這條大船，這是他的看法。

旁邊的人立刻遞過來了喇叭，崔榮培拿著喇叭說“各位，非常遺憾地告訴大家，三十分鐘前，政府已經簽署了有關電影配額改革的條文！一個小時后，將在青瓦臺召開正式記者會宣布！”

林嘯目光微閃，對于崔榮培的身份再次疑惑，三十分鐘前簽署的消息，竟然能打電話到他的手機上，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查過影興會的檔案，就連影興會都沒有他的名字！卻得到影興會各位頂層的同等對待？

崔榮培的聲音響徹片場。

“各位，戰斗的時刻到了！這是影視圈歷史上第二次和政府不公正的條約戰斗！配額的削減，代表著拍片的減少！代表著以好萊塢為首的文化侵略將愈演愈烈！影視圈必須發出自己的聲音！”

“這是你的聲音，崔先生。”忽然，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抱歉，漢江怪物不會作為任何人的工具，這只是一部電影，純粹的電影，僅此而已。”

崔榮培的目光如同春風一樣，柔和地看著說話的人。

整個片場都鴉雀無聲，過了好幾秒，他才笑著說“奉導，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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