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東德科學家

公司沒有任何政治和官方背景，海外部經理丹尼爾只注重商業價值，西柏林總共就這么大地方，總共就這么幾十萬人，自然不會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里，章程、章琳和張婷秀剛安頓下來，他就帶著新婚妻子尹婉儀連夜乘飛機返回法蘭克福分公司。

所謂的NB電氣西柏林代表處，就是丹尼爾前天租下的這套舊公寓。

近百年歷史的哥特式建筑，一出門就是菩提樹下大街，沿著大街往西走，便是赫赫有名的勃蘭登堡門。

外面看上去很典雅，很有一番歐洲情調，里面卻顯得有些不盡人意。

公寓在三樓，要乘吱吱呀呀作響的老電梯上來，走道陰森森的，墻壁斑駁不堪，只有打開房門才能感受到現代化氣息。四室一廳一廚雙衛，布局也不是那么合理，顯然是后來改造的。

由于距自由大學較近，樓下和樓上幾乎都是來自西方國家的留學生。

章程不僅不需要章琳幫他洗衣做飯當保姆，而且還幫她請了個“保姆”，畢業于自由大學的德國姑娘林妮·海德曼，今后不僅要當她的德語老師，還要負責她的飲食起居，那輛二手奔馳也是給她們準備的，為此章程每年要支付近十萬西馬克。

至于章琳能不能習慣，章程一點都不擔心，人能改變環境，環境更能改變人，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孤島，她不習慣也要習慣，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跟丹尼爾一樣，章程也不會在西柏林久留。

第三天上午，就同依依不舍的二姐道別，在法律意義上的“監護人”張婷秀陪同下，來到于弗里德里希大街的查理檢查站。

一個美軍中士從警衛室走出來，要求二人出示證件，后面就是那塊著名的標牌：你現在正離開美國防區！

“香港人？”

“是的，”張婷秀送上一個甜甜的笑容，問道：“有問題嗎，中士。”

美軍仔細檢查完二人的護照，示意身后的西德警察放行，還善意地提醒道：“小姐，我建議您最好準備五十西馬克，否則五分鐘后您還要回來，過去吧，祝您好運。”

“謝謝。”

拖著拉桿箱往前走十幾米，就能看見遠處黑黑的槍口，全副武裝、荷槍實彈的東德軍人，看上去像二戰時的德軍，一個個面無表情、嚴陣以待，章程真擔心他們一不小心走火。

大狼狗不住地狂叫，張婷秀嚇得臉色鐵青，章程緊抓著她胳膊，若無其事地往前面走去。

根據東德政府的規定，每個從資本主義國家和地區進入東柏林的人，都需要按照一比一的匯率，用25西馬克兌換25東馬克。

讓美軍中士倍感意外的是，剛剛過去的兩個香港人，不僅沒被東德軍人和警察盤問，更沒有去對面的崗亭兌換東馬克，出示了一下證件，就被領到一輛轎車前。

“章先生，您比我想象中還要年輕，要不是之前通過電話，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千萬別見怪，我沒別得意思，事實上我已經很久沒說這么多話了，不過還是請允許我向你表示最由衷的祝賀，‘巨磁阻效應’的發現，無疑是量子力學領域近年來最重要的突破之一。”

說話的這位叫克林斯曼，六十多歲，滿臉皺紋。穿著一身黑西裝，折印清晰可見，顯然是為了迎接遠到而來的客人特意換上的，領帶打得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是個搞研究的老科學家，不是無孔不入的“斯塔西”間諜。

老頭嘴里喋喋不休，動作卻像孩子般地靈活，先是搶著提行李，現在又忙不迭地幫張婷秀拉車門，生怕給客人留下不禮貌的印象。

“博士，您是前輩，用不著對我們這么客氣。”

“可你們是客人。”

坐上他的“紅星”牌小汽車，章程從包里掏出兩封信，一臉誠懇地說：“博士，這是郭先生和沈女士給您的親筆信，并委托我邀請您去NB實驗室共同展開對‘巨磁阻效應’的研究。”

小老頭接過信，小心翼翼的往懷里一塞，不無遺憾地說：“我已經老了，這樣的機會還是留給那些年輕人。章，請代為轉達我對他們的謝意。”

七拐八拐，車拐進一個破舊的街區。

街道不寬，水泥路年久失修崎嶇不平。沒有大街上那些公共電車，小汽車也很少。布滿落葉的街邊草坪上擺放著供人休息的長椅，很多人坐在那里聊天，顯得很安逸。一群老者在向車里呼喊著什么，像打招呼，又像不經意地拿外國人找找樂子。

車最終停在一棟別墅外，門口已經站滿了人，他們看上去非常興奮，不約而同地圍上來幫著開車門提行李。

“先生們，我正式介紹一下，這位年輕工程師就是來自香港NB實驗室的章程先生，這位美麗的東方小姐是章先生的監護人，也是香港NB電氣公司代表。”

“章先生，歡迎您來柏林。”

“物理化學中心奧博曼，章先生，見到您很榮幸。”

人才交流計劃是相互的，在東德科學院為NB實驗室來德人員辦理手續的同時，NB電氣也要拿著東德人員名單向港英政府提交申請。十六個人的姓名、性別、年齡，連他們在哪個研究所從事哪方面的研究，章程都記得清清楚楚。尤其物理化學中心的奧博曼博士，印象極為深刻。

他們都是即將赴港的東德學者，章程不敢怠慢，連忙一一握手問好，并代表香港NB電氣歡迎他們去NB實驗室交流。

德國人是名副其實的“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民族。

沒到中午就擺起接風宴，酸卷心菜上鋪滿各式香腸和火腿，還有一整只熟爛的豬后腿。章程和張婷秀實在是吃不下，只能端著杯子婉言謝絕。而食物也沒有浪費，各色香腸、紅腸轉眼間一掃而空，那只豬后腿更是被奧博曼一個人面不改色地干掉了。

“斯塔西”無疑是華沙條約組織中最強大和最成功的秘密警察機構，不論是資金、人員和設備都是世界一流的。

風傳東德1600萬人口，“斯塔西”的工作人員就達9萬多，也就是說每180個人中就有一人在這個機構工作。此外還有1000多名專職電話竊聽人員，以及2000名私人郵件秘密檢查人員，后者的職責是凡是來自國外或從國內發往國外的信件都必須拆開檢查，被認為有問題的信件要復印存入檔案。

“斯塔西”還有大量不在編的，分散在各地、各種機構、各種組織中的“眼線”。兩者交織一起，形成了一張遍布全國的巨大特務網。

所以與西德人講話百無禁忌、率性而發相比，操同一種語言的東德人卻顧慮重重、縮頭縮腦，宛如一只只被雨水淋濕了的鵪鶉。一邊和你說話，一邊卻在骨碌碌地盯著半空中的一條條政治高壓線。

言多必失，克林斯曼博士不想惹麻煩，酒足飯飽后就討論起學術，在借這個機會考驗下章程的同時，也想通過這種方式讓上面知道人才交流的重要性。

“眾所周知，計算機硬盤是通過磁介質來存儲信息的。一塊密封的計算機硬盤內部包含若干個磁盤片，磁盤片的每一面都被以轉軸為軸心、以一定的磁密度為間隔劃分成多個磁道，每個磁道又被劃分為若干個扇區……”

章程早有準備，用一口流利的英語侃侃而談道：“最早的磁頭是采用錳鐵磁體制成的，該類磁頭是通過電磁感應的方式讀寫數據。然而，隨著信息技術發展對存儲容量的要求不斷提高，這類磁頭難以滿足實際需求。因為使用這種磁頭，磁致電阻的變化僅為1～2之間，讀取數據要求一定的強度的磁場，且磁道密度不能太大。

因此，使用傳統磁頭的硬盤最大容量只能達到每平方英寸20兆位。硬盤體積不斷變小，容量卻不斷變大時，勢必要求磁盤上每一個被劃分出來的獨立區域越來越小，這些區域所記錄的磁信號也就越來越弱。”

一個中年博士沉思了片刻，舉手問：“章先生，您是指我們完全可以借助‘巨磁阻效應’研制出更靈敏的磁頭，就能夠清晰讀出較弱的磁信號，并轉換成清晰的電流變化？”

“是的。”

章程重重點了下頭，信心十足地確認道：“新式磁頭研究一旦取得突破，就能引發硬盤的大容量和小型化革命。NB實驗室用鐵和鉻組成的多層材料樣品，使得電阻下降了50。某種意義上而言，‘巨磁阻效應’已經從理論上造就了計算機硬盤存儲密度提高50倍的奇跡！”

行家一開口便知有沒有，眾人這才意識到NB實驗室不僅率先發現了“巨磁阻效應”，在“巨磁阻效應”的應用研究上也取得了重大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