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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節 四面陳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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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06-15  作者:鼎鼎當當
這一夜,狄阿鳥沒有安穩覺睡,拓跋黑云更是不睡覺,他也根本睡不著覺,在拓跋氏家族以狡詐和儒雅著稱的他如今已經狀如瘋魔,黑發以看得見的速度在轉白,個人情緒如果不是因為強大的自制力,就會瞬間陷入崩潰。

他派了五萬人去打通補給線,不但沒有打通,而且在一天的時間內被打潰散,戰功卓著的嵬名守全已經因為接受不了結果,連跑回來申辯是怎么回事都沒有,就丟下眾多的殘兵敗將自盡而死,而那些崩潰的軍隊,有的做了俘虜,有的還在東夏控制的區域亂竄,被各個駐地的東夏軍民在夜中圍捕。

這不可接受的結果好像是一場噩夢,而且才只是噩夢的開始,加上之前的眾多事實和跡象,急劇地給他匯聚出一個可怕的推測:東夏是不是給我布下了一個可怕陷阱,我沒有識破,反而因為迷信大陳的強大,率領三十萬大軍一頭鉆了進來?

不然?

為什么東夏在野戰中占據絕對的優勢,卻敞開了通往高奴的大路?

真的因為他們兵力不足,主力被輪番大戰拖得疲憊不堪,后繼兵力上來得不及時?

為什么東夏的兵力上來,不急于進攻,拖住陳國攻打高奴?

為什么截斷補給線之后,東夏對峙的陣營仍不松動,看不出來他們往補給線上追加兵力?

高奴之戰以前,不但是他拓跋黑云,就是整個陳庭都根據所得的情報認為:東夏王狄阿鳥自接觸之初起,就已經暴露出他在軍事上的天賦,得到東夏后,他有一個國家做支撐,肯定會不甘寂寞,所訓練出的五萬兵力也一定不好對付,不可輕視,到戰爭期間,他軍隊的數量可以擴充至十萬左右……

但是,再怎么樣,這十萬兵力乃至再多一點兒的兵力,也只有原先的五萬能夠保證訓練有素,裝備精良,再加上他是出于和中原靖康的協約出兵,他也未必舍得傾巢出動,陳國為之準備了三十萬,足夠殲滅他的。

也許他東夏會因此而一蹶不振。

他狄阿鳥前往包蘭,也許就是看透了這一點兒,沒有下一步舉動,那是他聰明,他不敢動。

事情怎么就變成了這樣呢?

拓跋黑云放棄陳國帶來的驕傲,用抖顫的指頭給幾個重要的拓跋氏將領點亮燈火……聽他們訴說,實際上,卻根本沒聽清多少。

接二連三損折了野利有信,嵬名守全這些老拓跋人,整個拓跋氏還有多少這樣的戰將?眼下五萬軍隊說潰就潰,不知多少人身死,多少人受俘,對軍心的影響力巨大,眼下軍中很多將領不是老拓跋人,他會和老拓跋人一心,一起與東夏鏖戰,等待老汗的救援嗎?也許,天亮之后,五萬人煙消云散的消息就已經轉播至各個營地,到時候,那些不是老拓跋人的將領會有什么反應?

他打斷一個將領的話,沙啞著問:“將領中萬戶,萬夫長以上,有多少咱們老拓跋人?”

真正掌握數據的卻是一個雍人。

這個叫史光佑的雍人是他在戰場上救活的,這些年來,一直為他謀劃秉筆,出于拉攏和其中,他為史光佑娶了族中的女子,將之漸漸地融入拓跋氏。史光佑靠他的右側坐著,輕聲告訴說:“軍中還有四十八個萬夫長、萬戶以上的將領,老拓跋人只有十二個……包括拓跋阿爾蔑殿下和不讓人放心的李孝利。”

拓跋阿爾蔑雖然有衛隊,但手里沒有大建制的兵馬。

李孝利?

他是拓跋氏之甥,手下將領卻沒有拓跋氏,都是他自己的族人,年前,養大他的舅舅因為牽扯到派系之爭中,被汗庭處死……據說李孝利隱匿了他的表兄,并且在藏不住的時候,秘密送去了雍庭。

若不是他手里有兵,汗庭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在座的幾個重要將領都是剩下十個人中的。

除了他們,外頭就寥寥了。

往日謀奪權位,汗庭壓制他們侵吞他族,這一刻,他們翻出舊賬說:“黑云元帥你看,要是將這些將領都換成我們老拓跋氏人,也就沒有了這么多事。”

拓跋黑云苦笑。

不是你的族人,你外人怎好壓制?

就像李孝利,他手下的千夫長幾乎都是他一族人,都是用金錢和情誼喂飽的,如果硬把他換下來,侵奪他的部族,他還會臣服汗庭嗎?

汗庭不知道把人都抓在自己手里?抓在老拓跋人手里?

這些外族的將領,來自于數十個民族,真正的軟弱、易予之輩,早已經被洗掉,現在的,都是手里軍權抓得牢固的。

奪一個萬人隊,就等于多一個萬人隊的敵人。

這個時候,反倒拿這種私欲作為惋惜?

拓跋黑云一陣頭疼。

按照這個數據,千夫長,千戶以上再有個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真要是軍心不穩,能控制三分之一的軍隊也未必不能鎮壓軍心,畢竟那些萬戶,千戶,大小將領是分散的,而老拓跋人只要緊緊圍繞著汗庭,問題還不是太大,只是,要是老拓跋人這個時候還排除異己,那就是一場大災難。

他就說:“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抓住部眾。你們能不能對那些外族好一點兒?壓制歸壓制,萬不要再說這樣的胡話。”

幾個將領一再保證。

拓跋黑云這又問:“阿爾蔑殿下呢?”

史光佑訥訥地說:“行散呢。”

他不敢菲薄拓跋氏嫡親,反倒稱贊:“眼下局勢不明朗,我們都著急成這樣,殿下卻沒事兒人一樣,真是人中龍鳳,大有名士之風。”

拓跋黑云也只好跟著說:“是呀。那日野利有信伏誅,他的表現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想了一下說:“我拓跋黑云中了他狄阿鳥的計也好,自己無能也罷,不能帶著我們陳朝幾十萬軍隊赴死,眼下當務之急,就是穩定軍心,向汗庭求援,并且試探他東夏的防線,就算看不出他們哪薄弱,也能知道他們究竟是不是要吃下我們這三十萬。夜里不要輕易越過青化灘,東夏打勝了,卻又退走,不在那里布置防線,說明那里是個小口袋……誰也別跟我說讓我連夜把幾十萬人拉過青化灘。”

立刻就有人問:“誰給元帥說讓幾十萬人都往青化灘去?”

史光佑代為回答:“李孝利。”

有人立刻恨恨地說:“又是他。他什么意思?東夏王那里最強,他不知道嗎?要我看,他心思不正,干脆抓了他。”

史光佑朝拓跋黑云看去。

拓跋黑云說:“李孝利也不過是正常反應,一旦汗庭來救援我們,肯定直奔靈武。幾十萬人要是能連夜沖過青化灘,就站在靈武的背面,碾壓靈武駐軍的空間,有利于汗庭援兵攻打靈武,未必就不可取。只是所冒風險巨大,就算突破青化灘,我們三十萬軍隊活動的空間也一下子狹小無比。”他說:“既然你們都在。咱們就一起夜里上去,觀察一下敵營,天亮之后就找幾個點試探。”

幾個拓跋氏將領不敢怠慢,就是想偷懶,也不可能在命懸一線時還說要回營睡覺,紛紛隨他出來,和衛隊一起出發。

他們沒有直奔青化灘,而是往北走,北面陳國的軍隊為了創造圍攻高奴的條件,將很多營盤扎到小河邊,隔岸就是東夏的軍隊,一開始扎在這里,就是害怕東夏渡河,己方幾線作戰。

現在直奔這里觀察敵營,幾乎不會遇到危險。

到了河邊,對面篝火遍地,發出巨大的喧囂,像是在載歌載舞,拓跋黑云聽部下說過,自己也來看過,好像東夏人的精力沒有盡頭,好像他們從來都害怕戰爭,每天晚上,他們都能鬧出這樣的動靜。

小河粼粼的波光閃爍,只隔一條河,就像是兩個世界。對面的營地里好像永遠都能煥發出火光和歌聲,而自己的營地,好像永遠都是陰沉一片。不知怎么回事,拓跋黑云有點發抖,他裹裹衣裳,在心里問自己:這是他們必勝的信心嗎?東夏的普通將士也相信他們能打贏嗎?

不知什么時候,對面守將好像把人拉出來了,沿河布置成長長一線,很快,好像別的營盤也出來了人,火把都能沿著河沿接起來……拓跋黑云的隊伍大吃一驚,紛紛跑來拓跋黑云面前說:“元帥。我們快走。他們是要連夜過河?”

拓跋黑云連忙派傳令兵回去,好讓河邊的營盤有提防,出來守住河灘,而他自己,卻還要觀察,帶著人上了一片荒地。這里有蘆葦,容易隱藏行跡,不讓對岸視力絕倫的巴特爾察覺到。

他們剛剛進蘆葦蕩,對面響起歌聲。

火把像是游龍一樣走圈,歌聲從低往高,送過了河岸。

這一岸,陳國軍隊生怕他們連夜渡河,也應出營,爭先恐后地往河沿進發,卻不料對岸只是唱歌。

拓跋黑云身邊一位將領頓時側起耳朵,不敢相信地說:“元帥。是我們老拓跋人的歌聲。”

拓跋黑云大吃一驚。

與那些浴血奮戰,誓死不屈的戰歌不同,這是一首抒情的暖調……

轉眼間,渾不知多少人跟著唱,聲音滾滾,越過小河。

衛隊懵在蘆葦蕩里。

拓跋黑云也一陣懵,他慌里慌張地問:“這是誰在唱?這是誰帶著他們唱?”

他連忙找到史光佑,用馬鞭指著對面,側身問他:“先生。你可知道他們是在干什么?”

史光佑吞吞吐吐。

在他的一再追問下,史光佑問他:“元帥可曾聽說過四面楚歌的典故?”

拓跋黑云聽過。

他恍然大悟,他喃喃道:“怪不得唱這首男歡女愛,獵人滿載,山川秀美的曲子,原來是攻心呀。”

陳國的軍隊轉眼間上來。

不知何時開始,有人也在里頭跟唱,越來越多的人跟唱。

上來的陳國軍隊,最近的就在河沿外頭,將領還來與拓跋黑云見面。

拓跋黑云譴責他們說:“你們唱什么?別讓士卒唱,對岸攻心呢。”

將領上去喊叫,這一片是不唱,河沿上卻是多出無數雙星星點點的眼睛望著河對岸,遠處卻還有其他人唱。

拓跋黑云正要讓人唱起軍歌,河的對岸不唱了,有人用拓跋氏的方言說:“河對岸的兄弟們。有我們老拓跋氏人嗎?我是拓跋根言,支達斤一支的拓跋根言,有我的親人在河對岸嗎?”

拓跋黑云大吃一驚,尤其是說話的人,他聽著聲音,純正流利。

不少人蜂擁上河灘,應該都是老拓跋氏人,大概想知道這個人是不是自己族親。

拓跋黑云不敢估量此人對軍心的影響。

他想派人將說話的人射殺,卻不知道聲音從哪來,何況許多東夏人跟著學話,好讓河對岸更多的人聽到,想派人,卻也不知該射殺誰好。

河對岸的人喊道:“我真的是拓跋根言,當年你們轉戰入了陳州,我們這一支來留在拓跋山口的草原上,遭受風霜之苦,在為汗庭鎮守北疆呀。”

河這岸有人高聲回應:“我也是支達斤一支的,確實很多年都沒有回去了,草原還好嗎?中原富庶呀,我現在有上千戶百姓,走的時候,我只是個十夫長。對了。你是不是我族長家的堂弟?”

河對面喊道:“是呀。”

拓跋黑云放心了,畢竟跟著汗庭的人都已經富庶。

河對岸又說:“沒錯。就是我。你們是富裕了,有了成千上百的百姓,我們卻在汗庭,為汗庭鎮守北疆,受風沙之苦,連年雪災,日子過得好苦,卻是你們把我們忘了。你們富貴了,可曾記得為你們鎮守草原的人吶。”這只是個引子,又說:“今年拓跋久興來拓跋山口,我們草原上,沒有人不羨慕,沒有人不圍著他轉,我們以為,他帶著兵馬回來,是沒有忘記我們這個族枝,年輕的巴特爾都想跟著他……可你們知道嗎?就是因為他,我們拓跋山口的祖居之地,毀了……”

他喊道:“那可是我們祖居龍興之地。你們的父親,父親的父親世世代代放馬的地方,它被毀了。”

拓跋黑云身邊一個將領說:“他說著說著,這是讓我們拓跋氏族人同仇敵愾的嘛。”

拓跋黑云連忙伸手制止住他,讓他再聽。

那拓跋根言又大聲喊:“他拓跋久興說是奉汗庭之命,突然率兵進入東夏,殺人,搶掠,圍困東夏王,挑起兩國的戰爭。我想問問南岸的族人,東夏離汗庭如此之遠,汗庭為什么視東夏為仇敵?而且突然興兵,都不告訴我們一聲。拓跋久興不管不顧,殺入了東夏,激怒了東夏王,東夏的軍隊出了包蘭,逼近拓跋山口,問我們知道不知道,回過頭來,我們哪里知道呀,為了保住龍興之地,我們就和他們和解。拓跋久興卻說我們投降了東夏,攻破了我們的營地,自己人的營地,向自己在祖居之地的族人下手,你們知道嗎?”

這也是不輕不重,不疼不癢的,拓跋黑云松了一口氣,拓跋久興做什么?豈能代表汗庭?

然而話一轉,河對岸說:“是的。我投降了東夏,那是沒有辦法的,那是拓跋久興逼的。拓跋久興攻入東夏,也正是這場大戰的起因,他奉汗庭之命,無端端地向人家東夏動武,殺了東夏撒馬爾這樣著名的巴特爾……東夏王的王弟接見了我,他給我說,東夏不想打仗,東夏國的人性命都很珍貴,他們大王把每一個人都當成至寶,寧愿自己一頓只吃一塊肉,宮殿不蓋,王帳不立,也要繁衍百姓。他們不想打仗,卻沒想到汗庭向他們下手了……于是東夏王一聲令下,國中興兵百萬。”

河這岸一片騷動,有人喊道:“你說什么?東夏哪有一百萬軍隊?”

拓跋黑云也又被河風吹得裹衣裳。

河對岸喊道:“是一百萬。東夏王愛惜百姓,草原上的人都知道,所以輾轉上千里,趕著牛羊的,只有一個勒勒車的,都來投奔他,他對每一個人都一視同仁,就是我,這樣走投無路的降將,他也恩厚有加,他東夏有二十一級的官階,我一個千戶,他給我十一級的爵位,說要派我去做相當于萬戶的縣主。我一個老拓跋人都被他折服,何況別人呢?一開始說他派了一百萬軍隊,我也不信,可我看到了,人山人海的人,像河流,像大海,排著寬一里的隊伍,源源不斷地向這里進軍……這是我親眼看到的。對了。有人告訴我說,其實真正東夏國的軍隊只有六十萬,三十萬是給高顯借的,十萬是北方猛族人跟從而下的。不信我找找河岸的高顯人和猛人,讓他們告訴你們是不是真的?”

河那岸立刻就有人用高顯的調調說:“這沒錯。我們高顯和東夏源出一家,我們自己打打仗,那是兄弟之隙,你們侵凌東夏,我們虎神說了,要借給東夏王三十萬軍隊,如果不夠,我們再借三十萬。”

河這岸人都覺得天旋地轉,手腳發抖,有人問:“你們高顯有六十萬人嗎?”

河對岸哈哈大笑道:“你們陳國現在還在陳州打轉,我們高顯卻打進過靖康關中,后來靖康都要與我們議和,勸我們退兵,有沒有你們說呢?”

河這岸的人頓時就啞了。

那個拓跋根言又說:“百萬大軍都把這邊的草原擠滿了,不信仗打下去,你們就知道了。但是東夏王是個愛惜百姓的人,他不會拿自己將士的性命只為殺傷十萬二十萬人,昨天他將將領們都集中起來,給我們說,陳國人也是人,他們不知道是誰挑起的戰爭,他們都是被將領驅趕著打仗,東夏國也不應該對普通的陳國人尋仇,東夏王還說,他愿意給陳國將士一條活路,他打仗不是為了人死,而是為了人活,他希望你們變成東夏人活下來,而不希望你們被不愛惜你們的陳國將領逼迫著送死。”

這話其實接近狄阿鳥的原話。

就連拓跋根言,除了軍隊的數量,絕大多數時候說的都是他認為的真話,倉促之間,東夏國還真沒法把狄阿鳥的意志美化得盡善盡美。但是,正是因為這話真實,它更可信,河沿上的陳國將士在動搖。

拓跋黑云也有點頂不住這種強大的攻勢,何況其它人?

他吩咐說:“別再夾河說話了,讓人準備強弓,射一輪箭,讓他們東夏消停,東夏王不愧是進過中原,把這些手段都拿來用了。吩咐下去,假的,都是假的,他哪來六十萬軍隊,高顯國王又不是傻子,會借他三十萬軍隊?都是假的……”

命令還沒傳達,河對岸的人又說:“將士們,你們趕緊讓一讓,我們準備了一萬個發石機,待會會有漫天的石砲,這是給那些不相信的人看一看的,我們東夏的軍隊何其強大。”

一枚煙花上天了,在天空一炸,轉眼間,沿著河沿,每兩三里,便有煙花上天響應,河沿上的東夏軍隊再次提醒陳國軍隊躲避。

片刻之后,天空中就是嗖嗖的石塊……

一萬的發石機是假的,一萬石塊是真的,石塊上裹著東夏加急刊印的圖,每一個圖上必定有一個人名,是想告訴陳國軍隊,一旦有人投降,過河后按圖上的名字找東夏人接收,這樣就不會沒人管他們。

拓跋黑云往青化灘方向走的時候,有人已經撿到石塊,拿到上面的彩圖給他送到跟前。

他打開,是一張獵人教子圖,年邁的獵人帶著自己還沒有長大的兒子,站在石頭后面,指著一只老虎說話,山的那邊,家里的女人正在翹首盼望。在畫的右下角,寫著三個字:張小山。

拓跋黑云一聲怒吼,將紙張撕了個粉碎,團團扔出去。

扔完紙張,他就覺得自己不舒服,讓人扶自己下馬,卻有人送來一張版式,展開一看,卻是七八個髡發幼童在一起玩髀石,一個美婦攬著羊毛氈子望著,背對著他們,卻是一個出征的將士越走越遠。

送來那圖的將領說:“這東夏是要干什么?我就是這樣走的,我都看哭了。”

拓跋黑云一陣胸悶,展開圖畫,一陣一陣熱血翻騰,與此同時,他眼里竟然浮現出他最小的一個兒子。

他咬牙說:“狄阿鳥厲害。”

剛剛說完,因為越發接近青化灘,上青化灘的軍隊回撤了,有人來報:“元帥。東夏把我們的人放回來了好多……他們的將領們大多戰死,各部首領都上去接人呢。”

史光佑問了一句:“就這樣放回來啦?”

來人說:“沒錯。就這樣放回來了,說是想留東夏的留下了,不想留的,給他們吃了頓飯,有的輕傷的,還給包扎了一番,讓他們不要再給汗爺賣命,否則下次決不饒恕,就給放回來了,各部都在截人,我們怎么辦?”

又是攻心。

各部截人,人就散到各部去了,他們能不說東夏軍隊的強大,東夏的仁慈?一頓飯呀,一片裹傷布,一條放回來的生路,就是再惡的人,也要念人家兩聲好。

拓跋黑云胸中一漲,噗地一聲,噴出一口血霧,打在他手持的圖畫上,而這圖畫,他想撕還沒舍得,因為當中那個幼童,長得與他幼子七八分像,因為長年征戰在外,他幾年都沒見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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