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攻防戰(上)

炎炎烈日高高掛在天空之中，向著下面無邊無際的大地揮灑著自己火辣辣的熱情。

午后沉悶的天氣讓整個天地之間都像是蒸籠一樣酷熱難當。就連天空之中的風都是帶著絲絲熱氣。

這種要人命的天氣下，還有大批大批的人穿著厚重的、金屬的或是皮子的、把全身包裹起來的甲胄的傻子們站在太陽底下自己蒸著自己。

為了活下去，熱一點就熱一點吧，總比死了強。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穿都穿不上呢！

身形魁梧，身后背著一把用綢布包裹著的巨大硬弓的陳方明陪著他老爹，方圓百里之內大名鼎鼎的陳守言，陳老爺子站在墻頭上木然而立。

放眼過去，墻外遠處的金軍營寨連綿起伏，兵馬來來往往不知凡幾。

營地之中帳篷林立，再加上輔兵、奴隸，抓來的牲口，還有戰馬、馱馬，騾子大車。黑壓壓一片看著就讓人感覺心中發寒，心驚膽戰！

方臉寬額，虎背熊腰的陳方明看著外面上好的田地里被踐踏的不成樣子的莊稼，不由的怒罵出聲，糟踐糧食是要受天譴的！

“唉”陳守言捋了把下巴上的幾縷胡子，看著壁壘森嚴的金兵大營，目光之中滿是絕望之色。微微搖頭，低聲說道“這次可真的是完了。俺陳家傳承百年，想不到今天竟然會敗在俺的手上！”

陳守言不是不想投降！

陳家能夠在這片紛亂的土地上屹立百年，哪里會有什么立場可言？誰勢大就跟誰！

回到燕京的完顏宗望下令讓常勝軍解散歸田。人老成精的陳守言二話不說就同意以陳家堡子弟為主的向背營回家務農！

識時務者為俊杰！

沒點眼色怎么能在這個亂世之中存活下去？

只可惜，完顏宗望早已經打定主意要將常勝軍全部絞殺！不留下一絲隱患！

當其他放下兵器的常勝軍被圍剿虐殺的消息傳來，陳守言慌神了。急急忙忙的向著燕京派去了乞降使者，誰知道回來的卻是一顆大好頭顱！

雙腿打顫的隨從面色慘白，顫聲說女真人說了，乞降沒問題，只要把所有常勝軍的人都交出去就可以！

向背營大部分的軍士都是陳家的子弟兵！陳守言怎么可能做把他們都給交出去！？更何況他的倆個兒子都是被點名要交出去的！

絕望之中的陳守言只能選擇負隅頑抗。亂世之中的人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刀與箭！

陳家塢堡已經被圍起來三天了。之前金兵剛到的時候進攻過一次。不過被打退了。但是，陳守言心中并沒有什么高興的感覺。

他們現在是坐困死地！而金兵卻有著近乎無窮無盡的支援！困守孤城從來都不可能有好的結局！

“不知道方亮現在怎么樣了？”陳老爺子嘆了口氣，低聲說道。

身形雄壯的陳方明微微側身，用有些發憨的聲音說道“爹爹莫擔心，二弟聰明過人，外出尋糧必然無事。現在應該正在想著怎么沖過金兵圍堵，趕回堡子里。”

陳老爺子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傻兒子，目光之中流露出一抹愧疚之色。

陳方亮當然不可能是出去尋糧的！

陳老爺子心里很是明白狡兔三窟的意思。金兵大舉前來，他以尋糧的名義把陳方亮在堡子被圍之前派出去就是為了給陳家留下一個根！

本來應該是派嫡子離開的。只不過，自己這個大兒子雖然勇武過人。但是人卻有些發傻！

陳老爺子怕他出去之后還會傻傻的跑回來，或者逃出去了卻無法在這個亂世之中活下去！還有就是，如果嫡子跑了的話，堡子里的軍心士氣怕是當即就會潰散！

陳老爺子還想給陳方亮多爭取一些時間呢！

都是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幾經權衡之后，陳守言最終還是選擇讓聰明的二兒子逃了出去。怎么著也要讓陳家這一脈的香火傳承下去！

想到這里，陳老爺子咧嘴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傻兒子的肩膀，笑著說道“方明啊。別擔心，那些北地野人不抗熱。這種鬼天氣他們也頂不了多久。時候一到，必然會退兵的。”

這番話就是陳老爺子鼓舞堡內士氣的說辭。老實說，他自己都不行！只不過是給了眾人一個希望。聊以自慰罷了。

陳方明雙手握拳，粗壯的手指關節被捏的‘嘎達嘎達’連連作響。瞪著一雙圓滾的眼睛，雙目之中閃現過一抹火熱的神彩。

咧嘴嘿嘿一笑，悶聲說道“管他退不退兵！爹爹。有孩兒在什么都不用擔心！來一個殺一個，來倆個殺一雙！”

陳老爺子笑了笑，沒有說話。

自己這個兒子是個武癡。自幼就拜高人為師開始習武。年紀輕輕就打遍附近無敵手，尤其是射的一手好箭！天生神力，雙臂能開六石弓！名聲都傳到了燕京之中！被那個該天殺的郭管押看中，提拔進了常勝軍。

要不是因為小的時候因為習武受過傷，傷了腦袋變的有些癡傻。那陳家絕對不是現在這般光景！

搖頭輕嘆，心中滿是無奈。

再勇猛無敵又如何？哪怕百人敵又如何？強弓硬弩先不說，人總有力竭的時候吧？等力氣用盡，還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罷了。

陳老爺子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

抬頭看到兒子臉上那帶著滿滿興奮之色的表情，不由得輕嘆口氣，最終什么也沒有說出口。

罷了，就讓他在命中最后一刻綻放吧。一切都隨他去吧。

就在陳老爺子想著心事的時候，遠處的金軍大營之中突然騷動起來。

陳老爺子目光一凝，神色愈發沉重起來。

很快就聽見遠處一陣蒼涼的號角之聲連綿響動，一隊隊的女真披甲騎士卷起大片的塵土沖出營寨，在城塞弓弩的射程邊緣往來馳奔，卷起了漫天塵土。

馬背上的女真騎士們大聲呼喝著，嫻熟的駕馭著胯下的戰馬，對著城塞方向做出各種挑釁狀。耍足了耀武揚威的威風。

圍墻上的軍漢農夫們看著金兵這煊赫氣勢，耳中聽著雄壯軍號，不由自主的臉色變白，身子也在微微發抖。

“哼！”陳方明身在戰場就好似突然間換了一個人似的。

看著那些耀武揚威的女真騎士，冷哼一聲。解下身后的巨弓，扯去綢布，舉起這把他師父留給他的精金烏木硬弓，彎弓搭箭，瞄上一名正在縱馬奔跑的金兵，手松箭出。宛若流星！

那名正在縱馬奔跑的金兵根本沒有聽到聲音！他甚至都沒有感覺得到什么異狀就被一股巨力帶下戰馬，狠狠摔在了地上！

女真騎兵的氣勢為之一頓！

調轉馬頭，跑到離墻頭更遠的地方，驚魂未定的看向墻頭處。

“哼哼。”陳方明收起巨弓，滿是不屑的說道“一群廢物！”周邊的軍漢們全都用無比崇拜的目光看著他，齊聲高呼“威武！威武！！”

冷兵器時代的士兵極其崇拜勇者，一名強大的勇士對于軍心士氣有著難以估量的強大影響力！

陳家塢堡能在這么多如狼似虎的金兵圍困之下還不崩潰，武力強悍的陳方明絕對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哼！”騎在高頭大馬上觀戰的完顏思齊冷哼一聲，揮了揮手。沉聲命令道“開始！”

號角之聲再響，營外的女真騎士們漸漸收攏坐騎，向兩邊散去。

大股塵土漸漸平息下去。人喊馬嘶之聲稍歇，就聽見許多人踢踏著腳步的聲音傳了出來。

陳家父子同時望去。就看到數百名金兵在附近擄掠而來的當地百姓，穿著破衣爛衫，推著一輛輛胡亂搭建起來的盾車緩緩前行。

跟在盾車后面的當地百姓們扛著數十架長梯，直直的向著陳家塢堡前行。

而這數十架長梯就是金兵們費盡心思打造出來的攻城利器。一點都不奇怪。這是真的。

女真起兵之后就和遼國連番大戰。四千破十萬，一千破三萬，三萬破七十萬！戰無不勝！把偌大一個遼國打的丟盔卸甲。狼奔鼠竄。最終皇帝被擒，國破家亡！

這些都是野戰！都是面對面，依靠著勇武和裝備決勝負的野戰！金國幾乎沒有打過什么像樣的正規攻城戰。

接連多次次野戰摧毀了遼國百萬帶甲之后，絕大部分的遼國城池都在女真勢大之后選擇投降了。極少數負隅頑抗的城池都被驅趕著無數牲口的金兵用人命給填了。

而且，契丹人還是保留著原先的草原民族本性。喜歡拉出兵馬，在野外作戰。每次都想畢其功于一役的解決那些人數遠不如自己的女真野人。

契丹人對于守城戰沒有什么興趣，也沒有什么經驗。對上野戰能力更強大的女真人，最終落了個兵敗國滅的下場。

女真人后期橫掃遼國，再之后南下攻宋，一路上都沒怎么遇到過大的攻城戰。他們對于進攻防守嚴密的城池并沒有什么經驗。

就像是后來的太原圍城戰。

兵馬不多，糧草不濟，戰斗力也差強人意的禁軍、團勇、丁夫們就是憑借著并不怎么堅固的太原城墻死死的守了二百多天。

讓左副元帥完顏宗翰率領的那些身經百戰、足智多謀的名將們盡皆汗顏。

完顏希尹、斡魯、婁室、銀術可等金國名將當時皆在軍中。整個西路軍都被死死的拖在了太原城下。

要不是那數十萬之眾的都門禁軍不戰而潰，擁有著這個時代最為強大城防工事和幾乎用之不竭的軍需物資的汴梁城也不可能會被攻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