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 清明上河圖(四十四)

雄渾蒼涼的牛號角聲嗚鳴響動，肅殺之聲撼動全城。<

常勝軍的大營之中響起了雄渾的軍號之聲。很快，幾乎整座汴梁城內所有的寺與道觀都開始敲動鐘聲。渾厚深遠的金鐵交鳴之聲連綿響動，加上蒼涼的號角之聲，將汴梁城內所有人的心神都深深吸引住了！

偌大的汴梁城之中幾乎所有的寺與道觀全都收了高陽的錢！不是交鈔，是實實在在的大子兒。當然，那叫做香油錢。

匆匆返回大營的高陽已經換上了一身全套的戰甲。身后的絲綢披風被換成了素白的白布，腰間也系著一條白布。騎乘在戰馬上，神色肅穆，目光lěngò。

大營正中是青龍軍下屬倆個都的六百余名重裝騎兵。這也是唯一被補足了缺額的倆個都。

這六百余名重裝騎士俱是一身白袍束甲。人人神色肅穆，俱是單手持著白色旗幡，層層疊疊排成一道道鋼鐵波浪。

軍號聲響，眾多或是慈眉善目、或是仙風道骨、或是眉發皆白的得道高僧和道德真君們揮舞著手中的法器。或是敲著木魚口喧佛號，一遍遍的念道著經文。或是揮舞著桃木劍，燒著沾染著硫磺和磷粉的黃紙。

各位往日里在這汴梁城之中小有名氣的大師們在這么炎熱的天氣之下奮力biǎoxiàn著自己純熟的業務能力。一是有這么多的同行在，怎么著也不能弱了自家的氣勢。

二來則是高陽出手闊綽，那份香油錢哪怕是在這天下間最為繁華之處的汴梁城也絕對是非常有重量！

最后jiù侍常勝軍！

一支強大的軍隊哪怕不是在戰場上，只要是那些從死人堆里面爬出來的軍士們匯集在一起，單單是他們身上那無意之間散發出來的強烈殺氣就足以將諸位大師們給驚的腦門上面直冒冷汗。

當大批披甲持兵的常勝軍們逐漸匯集起來，排出了鋼鐵方陣之后。眾位得道高僧們的經文念的更快了，聲音也更加洪亮了。滿是戒疤的腦門上全是汗水，但是那副寶相莊嚴的面相卻愈發變得更加莊嚴起來，也越發和廟宇之中供奉的那些神佛們相像了。

各位道君們也毫不示弱。手中桃木劍也舞的更加漂亮。更加有氣勢了。哪怕身上道袍都已經被汗水浸透，也全都不在意的四下吐著神水，拼命燒著神符。腳下的九宮八卦走的也更急了。

這，才叫敬業！

高陽深吸口氣，微微抬頭看了眼日頭，抿著嘴角，清澈的眼神之中滿是深邃！

現在是為那些戰死的將士們發喪的時辰。沒有bànfǎ，現在zhègè季節，在zhègè沒有冷藏柜的時代里。那些將士們的遺體真的沒有bànfǎ保存太久。

不管是為了什么，這些陣亡的將士們都可以算是為了高陽才戰死的。在生命面前。說什么都沒用。高陽沒bànfǎ讓他們再活過來，讓他們走好jiù侍他唯一能夠做的事情！

微微搖頭，眼神之中滿是復雜莫名的神色。緊了緊手中的馬韁，雙腿加力，策動胯下戰馬緩緩前行，當先出了大營。

高陽的親衛們和六百余名重裝騎士依次跟上。一時間，戰甲鏗鏘，白幡飄舞，金屬戰甲反射著耀眼的陽光刺的周圍的人們全都睜不開眼睛。

大隊大隊的重騎兵們開出大營。跟在后面的全都是各軍的精選騎士們。人人身系白袍。戰馬也批著白單，馬脖子前面掛著已經硝制過的胡虜首級！

每個人的手上都捧著一名戰死袍澤的牌位，人人神色肅穆，雙目之中似有淚光閃動。作為zhègè時代地位低下。連普通bǎi性都比不上，被幾乎所有人都瞧不起的軍漢！能夠在死后如此風光，值了！

大隊后面是一眼望不到頭，運送棺木的馬車！每輛馬車運送著一具棺木。每具棺木上面都覆蓋在一條白單，上面寫著每一位戰死軍士們的姓名，籍貫。生平經歷的戰陣以及他們戰死于哪場浩瀚的激戰！

白單上，jiù侍他們在zhègè世界上最后的記憶！

昨天晚上，方明鏡幾乎抄了汴梁城里所有的棺材店，敲響了所有寺廟道觀的大門，踹開了眾多木匠們的家門。將整座汴梁城弄的雞飛狗跳。

汴梁城中三教九流匯集其中，各種能人巧匠數不勝數。高陽要求的事情，方明鏡只用了一個晚上就全部做到了！

作為正統讀人出身的方明鏡懂的事情要比那些個軍漢們多的多。高陽將拜祭的事情全部交給他去做，那方明鏡就會想方設法的去做到最好！

方明鏡大把撒錢找來的汴梁城里面最好的樂手匠人們人人身穿白袍，奏響自己手中的樂器，yīzhèn豪壯悲涼樂曲瞬間響起。

數千名早操之時短暫練習過的常勝軍軍士們同聲而唱。每一句歌聲都是從內心最深處發出！聲音低沉雄渾，充滿了男兒悲壯氣息，直撼人心！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這首傳唱了千年的國殤是對漢家兒郎們最崇高的祭奠！

看熱鬧是國人千年以來不變的習慣。那些從各個地方接到消息趕來這邊看熱鬧的汴梁城的bǎi性們都被震住了！

見慣了那些整日里在三街六市巷坊里閑晃悠。在酒肆之中喝酒耍錢。在勾欄之中爭風吃醋。被勛戚貴官猶如豬狗一般占役役使，為士大夫們所蔑視瞧不起的都門禁軍。

此刻突然看到這樣一支渾身都散發著無盡鐵血之意，氣勢磅礴猶如滔滔大潮撲面而來的鐵血雄獅，耳畔聽著那悲涼的絕唱之聲，讓所有人瞬間就泛起了雞皮疙瘩！

一直安逸祥和的在這繁華的汴梁城中生活了百年之久的bǎi性們，全都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支與他們以往見過的所有宋軍都決然不同的雄壯之師。

遮天蔽日般的白色旗幡，大隊大隊雄壯至極的鐵血之軍。那綿延不絕，運載著陣亡將士們棺木的馬車。還有馬車后面那些蓬頭垢面，身上血跡斑斑，在無數精銳甲士們押送之下，被一根根長繩系成了串的胡虜們！

無論發生了多么大的事情，在這些汴梁城的bǎi性們眼中都只是遙遠天邊的事兒。直到此刻，當他們真真切切的看到眼前的這一幕，這才漸漸明白過來，大戰，就在眼前！

原本這些bǎi性們主要是因為聽說柔福帝姬要下嫁于常勝軍的高將主，特意跑來看熱鬧的。直到此刻看到了送葬的車隊，這才回過神來。他們都是昨日在城外戰死的。莫大的危機就在眼前！

汴梁城，皇宋的國都，不再固若金湯了！

高陽神色lěngò，抿著嘴角，目光微微出神。死亡他早就見得多了，這幾年下來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軍中度過。連番大戰之下早就已經對生死有些麻木了。

只是，當他來到這座后世之中只能從那副圖畫之中追尋往昔身影的千古名城的時候。他的心，還是被撼動了。

這座城市充滿了暮氣！這是一座行將就木的城市。每個人都生活在虛假的氛圍之中，每個人都是在過一天是一天！

掌握國家命運的權貴們整日里醉生夢死，爭權奪利，和自己人死掐到底。

而那些底層的bǎi性們也是完全在沒有希望的活著。他們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應該追求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什么！

安逸的生活太久了！久到他們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是生活在危險的叢林之中！四面八方全都是時刻zhǔnbèi著撲上來將他們連皮帶骨頭全都吞進肚子里去的野獸群！

“該拿什么拯救你？皇宋？！”高陽嘴角輕動，木然垂下目光，低聲呢喃著。

隊伍一路前行，在無數汴梁城bǎi性們莫名復雜的目光zhù侍下，一遍又一遍的低聲唱著那首國殤，緩緩向著大相國寺方向而去。

高陽拿出了金子，大筆的金子。

他在大相國寺里面包下了一大片的土地。那里，將是陣亡將士們的安息之處。

哀樂，法事。高陽面無表情的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切。他突然感覺自己和zhègè時代格格不入。眼前的這一切都讓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直到棺木下葬，挑選出來的俘虜們被祭旗，各種告文滿天飛舞之后。高陽才回過神來，伸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汗珠順著鬢角滴落而下。

心中莫名的傷感與觸動。秦統六國以來，多少漢家男兒們血灑疆場？多少忠魂英骨葬身域外不得歸鄉？他們得到了什么？他們又是為了什么？！

“zhègè世界必須被改變！英勇的人不能白死，無能的人不能永遠占據高位！持續千年的慘烈循環必須被終止！”高陽仰起頭，看著晴空萬里的湛藍天空，雙眸逐漸凝聚，神色lěngò，低聲自語著。

草木一秋還會留下枯葉飄飛。人活一世，終究是要留下些什么，用來證明自己曾經活過！

高陽在因緣巧合之下得到了巨大的能力，那他要做的事情就更多！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