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清明上河圖(四十八)

只不過，姜虎當時年輕氣盛，為人又是心高氣傲，一心想著憑借自己手中的武藝重振家門，哪里會去做勛貴們的走狗？

只不過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他父親去世之后沒多久，他的母親也跟著去世了。一連兩場的大病與大喪讓這個原本在汴梁城中還能勉強度日的家庭瞬間就陷入了危機之中。

在宋朝當軍兵的人收入原本就不高，地位也很低下。再加上平日里各級軍將們的層層克扣，能夠到手里的俸祿原本就非常少。平日的時候還要被軍將們奴役去做各類雜活。

汴梁城里的絕大部分軍士們為了養家糊口都會去外面做活。各行各業的都有，就是沒人去打仗。

姜虎年輕氣盛，不愿意去做雜役之事。可是收入微薄，不足以養家糊口，再加上家里面還有一個未成年的弟弟需要他去供養。無奈之下只能去變賣家產。

可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家能夠有多少家產去變賣？沒過兩年就已經抗不下去了。

恰好那個時候宋徽宗想要北伐燕云，就在禁軍之中招攬大批敢戰士。被逼急了的姜虎滿心歡喜，一心想著要憑借手中刀槍為自己去打出一片天地。再加上開拔費給的非常多，姜虎滿以為自己時來運轉了。

可惜，現實永遠都是殘酷的。

看起來不少的開拔費用被層層克扣之后，落到姜虎手中的還不足三分之一！而且還是鈔七錢三！就著給的還是兩年之前的交鈔！

憤怒的姜虎無力去改變這一切，只好將錢財留下給弟弟。自己跟隨大軍北伐，想要用命去殺出一份功名富貴來。

結果卻是整個都門禁軍就連白溝都沒敢過！

就連戰場都沒能上去的姜虎滿心傷感的回到了汴梁城。氣憤、暴怒，感覺自己空有滿身的武藝卻無人能夠賞識！生活的巨大壓力隨之而來。

接下來就是宋朝的那些有識之士們通過那次北伐看出了自己軍隊的虛弱，也看出了女真人的巨大威脅！他們就準備在已經爛掉的都門禁軍之中挑選出來一批敢戰士。準備成立新軍，用以對抗不久之后的威脅。

姜虎再次滿心鼓舞的報名參加。但是這一次他輸的卻更慘！

汴梁城里趴在都門禁軍身上吸血百余年的那些勛貴們，怎么可能放任一支不再他們手中掌握，而且戰力不俗的軍隊出現？再說了，這也是一次極好的生財之道。所有人上下勾結，將一場事關國運的大事情變成了一出分贓鬧劇！

花費了無數財貨編練出來的新軍完全成了一個空架子！賬面上的八萬名新軍最后只有三千余名有著各種關系的軍士留下，其他的人在被登記之后全部被趕出了軍營！

他們的名字依然還在新軍賬面上，每個月的俸祿一文不少的領著。但是卻和他們這些被趕出去的人沒有一毛錢關系！

他們都成了沒有身份的人，想要告狀都找不到門路！一整個勢力盤根錯節的勛貴集團，苦心經營百余年。一整個汴梁城都是他們的勢力范圍。別說告到開封府了，就是直上御前去告御狀也沒用！宋徽宗也不可能為了他們這些小小的軍士們去得罪一整個勛貴集團！

當滿心不服氣，帶頭鬧事的人都被殘酷殺害之后，姜虎沉默了。現實生活的巨大壓力讓這個心高氣傲的小伙子沉默了。

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去出賣自己的體力賺錢養活弟弟。而自小青梅竹馬的鄰家姑娘一直在等他，可是他卻根本沒有顏面去提親！

無他，沒錢！姑娘的父母不同意，姜虎自己也不愿意。不能耽誤了人家啊。

再往后就是金軍南下圍城，再南下再圍城！漕運被斷絕。姜虎沒了生活來源，頓時陷入了危機之中。平日里只能依靠父親的舊識接濟一二才能和弟弟掙扎度日。

就這還不算完。金軍圍城，宋徽宗想要讓將士們去拼命守城，不出錢怎么可能？各種名目的犒賞金哪里來？宋徽宗自己是不會出錢的。國庫干巴巴的就連耗子都要扛著包裹摸著眼淚去逃荒，至于那些勛貴大臣們就更不可能去掏自己的腰包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加稅！從城中百姓們身上搶錢！搶來之后各位權貴大臣們還能好好分上一份！這可是個好事情。

姜虎就是這樣被逼上絕路的。

家徒四壁，再也沒有什么能夠賣的東西了。催稅的衙役們天天找他，恐嚇他再不給錢就把他弟弟抓去做苦役。漕運斷絕。自己沒有收入來源不說，沒有糧食運送進城，整個汴梁城內的糧價飛一般的往上漲。父親的舊識也沒辦法再去接濟他了。

年幼的弟弟被餓的面黃肌瘦，天天拉著他的手要吃東西。哪怕他姜虎自己不吃要會給弟弟，可是問題是他沒有啊！

而更讓他絕望的，給了他致命一刀的是，他那位一直在等他，今年都已經十九歲的青梅竹馬被父母逼著要嫁給一位富貴人家去做小妾！原因很簡單，那家人有的是糧食和錢！

這一切的一切都一步步的將姜虎這位原本年少有為的大好青年逼上了絕路。身后一步就是深淵！

今天早上，在當鋪里面將父母留下來的傳家寶典當之后，姜虎帶著弟弟來到望江樓好好吃上一頓最后的大餐。

“唉”滿心傷感的姜虎重重的放下手中的酒杯。抬頭看著眼前狼吞虎咽，滿嘴是油，好幾次都被噎到的年幼弟弟。姜虎一雙虎目之中涌動著淚光！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自小就自詡要做一位頂天立地大丈夫的姜虎終于滿腔悲憤的流下了男兒淚！

伸手用衣袖抹干眼角，整理了一番衣襟，下意識的握緊了腰畔的那柄家傳寶刀！

姜虎目光之中滿是死意。既然活不下去了，那就去拼命吧，總不能枉費了自己的一身武藝！

他認識那個要娶自己青梅竹馬的那個家伙。那個家伙是個地位低下的商人，從小就仗著家里有錢四下欺負人，姜虎小的時候經常揍他，為被他欺負的人出頭。

昨天晚上那個家伙找到了姜虎，明明白白的告訴姜虎，他娶姜虎的青梅竹馬做小妾就是為了報復他！等到被他折磨玩膩之后，就會把姜虎的青梅竹馬賣到清樓里面去！

對這個世界已經完全絕望的姜虎下定決心要殺了那個混蛋全家！絕對不能讓自己的青梅竹馬因為自己而掉入火坑之中！

至于幼弟，不忍心讓他獨自一人在這個世上掙扎等死，姜虎準備在吃完這最后一頓，殺光那個混蛋全家之后就和弟弟一起自殺！

世間最為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此。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不能守護自己的親人，明明滿身武藝，卻沒有一絲發揮的空間。

當一件又一件接踵而來的惡事將姜虎推向深淵的時候。一名和他一樣被趕出新軍，成了沒有身份的人，整天只能在碼頭上靠抗包賣氣力為生的往日同僚‘蹬蹬蹬’的沖上了臨江樓，看到姜虎之后猛地沖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滿臉急切，興奮的吼道“虎子兄弟，快跟哥哥走！快！”

“三哥，這是作甚？出什么事情了？”沉浸在悲傷之中的姜虎還沒反應過來，傻傻的看著自己面前的王家老三，松開了緊握著腰刀的手，出聲問道。

這個風塵仆仆趕過來找他的中年男人叫做王鵬，家中排行老三，大家平日里都叫他王三。王鵬的父親和姜虎的父親是同僚也是世交。往日里姜虎落魄的時候，王家沒少接濟過他。

“好兄弟。”王三滿臉的興奮之色，眼角瞟到了桌子上豐盛的菜肴，當即笑著伸手抓起塊大肉放進嘴里，用力嚼了幾下咽下肚子，又一把抓起酒壺仰頭狠狠灌了一口。

放下酒壺之后，看著桌子旁邊滿嘴是油的孩子，大笑著喊道“小豹子，你哥哥就要出息了！你日后就等著過好日子吧！”

“三哥。”姜虎深深的皺起了眉頭，沉聲說道“到底是什么事兒？”語氣中已經帶上了一絲煩躁之意。

不是他不近人情。不說倆家世代交好，單單是在他姜虎落魄的時候王家接濟過他，就不應該如此相對。只不過，姜虎此刻正是準備去殺人報仇，不愿意連累到王三，想要盡快讓他離開。

明顯還處于興奮之中的王三壓根就沒有注意到姜虎的表情和語氣。樂呵呵的對著他說道“好兄弟，你這次可真是要翻身了。聽哥哥說，那打敗了金狗的常勝軍再招人嘞！”

“常勝軍？！”姜虎的雙眼猛的睜大！

常勝軍的赫赫威名哪怕是他們這些遠在汴梁城里的普通百姓們都知道！連番血戰不知道打垮了多少讓人聞風喪膽的女真大軍！昨天下午在城外一場血戰那叫一個蕩氣回腸！

大軍入城的時候那馬前系虜首，馬后栓胡虜的場面讓所有汴梁城的人都看得心驚膽戰！艷羨不已！

這樣一支強悍到無以復加的強軍，要招兵了？對于一名軍人來說，這樣的好事情怎么可能放過！

姜虎愣住了，滿臉的糾結，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怎么做！命運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在最悲催的時候，命運女神對他掀開了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