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教皇的抉擇

教皇是這樣說的。

西格瑪和姬莉面面相覷。

“等等……”死靈法師皺起了眉頭，“懷疑？”

教皇點頭道：“嗯，當年他沉浸于巨大的悲痛之中，而且已經對教廷有了深深的成見，自然不會老實回答我們的問題，但現在一切都得到了驗證。那個可怕的煉金炸彈如果出自特斯拉之手，一切就都能解釋得通了……他有這樣的能力和知識，只是缺少足夠的人力物力支持，只是我沒有想到，他居然會選擇跟圣殿合作……”

“不不不，問題的關鍵不是這個……”西格瑪擺了擺手，“按照一般情況下來說，一個勢單力孤的小小魔道學者在一個遺跡里獲得了難以想象的奇遇，無論哪個勢力都會想方設法將這些好東西搞到手吧，最不濟也要試著拉攏他，如果無法拉攏，就要毀了他，不能讓他被自己的敵人所用——可你們居然沒有細問，就這么放他走了？”

“是啊，是我親自下的命令，很難理解是嗎？”教皇沉默了片刻，“有很多原因的……姬莉已經跟你解釋過了吧，特斯拉的妻子的死因。”

“稍微講了一點，她知道的似乎也不多。”西格瑪點頭道，“大概是遺跡中突然發生了某些意外，涌出了很多恐怖的怪獸，為了阻止這些恐怖的生物逃竄到外界，當時考察團的決策者決定封閉這個遺跡……妮娜的母親，當時為了救助袍澤而留在遺跡之中。”

他有點不可置信：“就是因為這個？”

圣座不置可否，他望著西格瑪，輕聲道：“你是怎么評價這件事情的？”

“一件令人遺憾的悲劇……但無可奈何。”西格瑪搖了搖頭，“那位決策者無疑做了最正確的決斷，但是代價卻是一部分人的犧牲……但我沒有資格評價這件事情的對錯，因為我只是個局外人，在局外人看來，決策者的決定果斷而正確，他的當機立斷阻止了事態的進一步變壞，然而在當事人眼中，這些事情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們的親人在這一次事件、在教廷的決策中失去了生命，獨一無二的，寶貴的生命，從此他們的人生就缺少了一部分。”

“你說得對……我們不能要求每一個人在關乎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上保持中立、理性和睿智，當局外人走入局中，在經歷了失去重要之物的痛苦之后，再睿智的人也不可能保持理智……而特斯拉顯然是其中的一員。”教皇嘆息道，“我依然記得那時他的眼神……這個虔誠而睿智的男人眼中凝固著的死灰和怒火，即使他內心深處承認教廷當時的判斷果決而正確，但他對妻子的愛令他無法原諒我們的冷酷，這就是通常所說的，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諒吧……”

圣座的眼中閃過追憶的神色，他緩緩道：“那時克雷芒對我說，特斯拉的理智和虔信已經被妻子的死亡全部摧毀，這個男人的靈魂中醞釀著狂怒與憎恨，他對我說，依照當時幸存者的供言來判斷，特斯拉顯然在那個遺跡中得到了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精神財富……一旦他將他的才智和奇遇用在對教廷的憎恨和復仇上，顯然會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所以他提議說，要對特斯拉采取必要的措施，至少要將他秘密囚禁起來。”

西格瑪冷哼了一聲：“又是他，這位大裁決長似乎很擅長蠻不講理啊……為了所謂教廷的安全，就可以將素不相識的無辜者隨意操縱和傷害。”

圣座看了他一眼，眼神奇異古怪，他似乎想說什么，但還是搖了搖頭：“我考慮了很久，最終拒絕了他的提議，還為此跟他大吵了一架……這些年來我一度認為，那一次是我們最后一次像摯友般互相怒罵和動手了，不過這不重要……”

老人慢慢地露出了笑容：“重要的是，即使是現在，我依然沒有后悔當時的決定。那時的我對他說，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是教廷沒有守護好他的騎士，在這件事情上，教廷沒有做錯，但有負于為它所犧牲的騎士，有負于犧牲者的親人，所以受害者對我們懷有憎恨，是理所當然的，我們不應該去懼怕，更不應該因為懼怕和忌憚所以去傷害……我們無愧于心，所以可以坦然面對，特斯拉想要做什么，是他的權利，而他如果做出了危害教廷的行為，我們自然可以對他進行制裁和懲罰，但在他這么做之前，我們不能去傷害他，因為他的妻子是為了教廷而死的，這信任和犧牲不可辜負。”

西格瑪撇了撇嘴：“然后特斯拉制造了一個能把云中城崩上天的煉金炸彈，而你們現在卻無計可施，他可真是順順當當地行使了他的復仇權利。”

老頭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不過他已經死了，所以就算了……如果他活著的話，我一定會抓住他，然后把這個膽大包天的王八蛋從光明棧道上扔下去。”

死靈法師咂了砸嘴，不說話。

“很迂腐，甚至是偽善，對嗎？”教皇嘆了口氣，“當時的克雷芒就是這么罵我的，說我這樣天真又心軟的人哪有資格做教皇，也許吧……”

老者的臉上浮現著無奈和一點倦色，他緩緩道：“知道嗎，教皇是這個世界上最累的人，在兩個世界來回奔忙，在信仰的世界中，我是指引無數信徒和圣職者的精神領袖，我要相信世界的美好，相信圣光對人心的凈化和指引，并去銘記和實現它，而在世俗的世界中，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之一，為了守護這片大陸的和平以及這群天真可愛的圣職者們的安全，我得投身于權勢和利益的角逐之中，與不懷好意的政客和令人絕望的黑暗打交道……”

“圣座……”姬莉靜靜地聆聽，不禁出言道，“您……”

“不必安慰我……姬莉，我很好，畢竟這權勢和力量也會帶來一些好處，比如說任性的權力。”教皇望著他所喜愛的騎士，露出了有些調皮的笑容，他眨了眨眼睛，“比如說在特斯拉這件事情上的獨斷專行……我為了教廷如此盡心竭力，在這件事情上稍微胡來一下，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吧。我只是對特斯拉抱有信心，我認為特斯拉這孩子依然有一個善良的靈魂，即使一時被沖動和仇恨蒙蔽了雙眼，在經過了內心的考量和時間的治愈下，最終會放下這段仇恨，去擁抱他所剩下的唯一一件珍寶，對啊，我當時也覺得，那個失去了母親的小女孩兒，不能再失去父親了，也不能再失去她的自由的生活……”

講到這里，他的笑容慢慢地黯淡了下來：“但是……我錯了。”

他沒有料到圣殿的出現，沒有想到特斯拉的仇恨會被圣殿引導和煽動，最后成為圣殿實現野心的工具，他的仇恨之火與圣殿的陰謀催化發酵，最終化作了一枚威力巨大的煉金炸彈，成為了威脅教廷安全的致命隱患……那個男人，也沒有像教皇所期許的那樣，能用自身的善良來壓倒蒙蔽雙眼的仇恨之火，反而走向了極端，成為了復仇的工具。

“是啊……也許西格瑪你說得對，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遠古遺跡中得到了奇遇，任何一個合格的上位者都知道該怎么做吧，不為我所用，就為我所殺，只有我這個不稱職的教皇，才會做出這么愚蠢的抉擇。”教皇微微地揚起了頭，兩人并沒有從圣座的眼中看到一絲后悔，只有淡淡的堅定和驕傲，他淡淡道，“但我只是覺得，人心逐利，世界的一面被利益和貪婪所充斥，如果身為圣職者的我們也與他們一樣同流合污，豈不是太過令人絕望了。”

這像是幼稚的、賭氣的話語。

但西格瑪和姬莉卻不由自主地肅然起來。

因為說這話的是傳奇強者。

靠著卓絕的天賦、堅定的毅力和強大的心性突破圣域的桎梏，抵達生靈位階的頂點、最接近神的領域……無論善惡，每一位傳奇強者的心性都無比強大，他們是擁有大毅力的人，曾經坦然審視過自己的心靈，堅信自己的道路，并以此成為傳奇。

問心無愧，不曾動搖，教皇能夠坦然說出自己心里所想，是因為他無比至誠于自己的道路，并堅信這是正確的，無論發生什么事情，都絕對不會后悔。

正直、堅毅、守護、憐憫、謙卑、誠實……這些珍貴而美好的品質，總是被世俗的聰明人士所譏笑、鄙夷和利用，圣職者們的追求和價值實現也被看做迂腐和古板，但嘲笑他們的人從來不會知道，如今居于云中城最高層、統率諾倫圣職者的至高教皇，自始至終都堅持著這一條道路，比誰都虔誠，比誰都堅定，并以此成就傳奇。

他用自身的努力和堅持，證明了這條迂腐和古板的道路是受父神所喜悅的，能夠抵達人類所能抵達的終點，這是嘲笑圣職者的人們永遠都無法企及的至高領域。

西格瑪突然笑了起來：“可是……你的判斷導致了教廷陷入了危險之中。”

“那就讓我們去戰斗吧。”教皇無畏地笑了起來，“我們會與圣殿戰斗，我們將擊潰他們，徹底地擊潰他們，阻止這一場陰謀顛覆教廷的惡行。”

死靈法師似乎想要為難他一樣，故意道：“但是如果你當時稍微世俗一點，決定拘禁或者監視特斯拉，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了。”

“但先例一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教廷會在一次次地抉擇中漸漸偏離道路，慢慢成為了被世俗污染的藏污納垢之地……當它第一次有負于信任它的人、做出了違心之舉時，就會為教廷日后的眾叛親離埋下伏筆。”教皇的回答坦然而堅定，“所以我不能這么做，這是毀滅教廷的慢性毒藥。”

西格瑪似笑非笑：“可是如果這次搞不好，教廷就會被毀滅的。”

“教廷不會被毀滅，就算炸彈引爆，被毀滅的只有云中城。”教皇朗聲道，“被毀滅只能說明我們不夠強大，這光榮厚重的堅城毀于一旦，散布在大陸上的圣職者會面臨非常艱難的處境吧……但即使這樣，我也相信他們，相信圣光，他們會在逆境中慢慢變強，積蓄奮起的力量，最終新的圣城將在云中城的廢墟上重新屹立，新生的教廷會比之前更加強大，能夠更好地指引和守護這個種族……至于期間的艱難和犧牲……”

他微微一笑：“從教廷建立之初，這就是圣職者的使命，不是嗎？”

西格瑪輕聲一笑，然后伸出了手：“我不會讓教廷被毀滅的，不會。雖然今天發生的事情令我氣憤和不滿，但如果統率教廷的是您和姬莉這樣的人，我想我會保護它……因為我像您一樣，是個偏執狂和天真幼稚的家伙，認定這個世界可以變得更加美好，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和堅持來改變它。”

教皇握住了西格瑪的手，笑道：“父神讓你成為死靈法師，真是一個大大的玩笑，您應該來做圣騎士的……不過，歡迎加入我們，與我們并肩作戰。”

死靈法師突然眨了眨眼睛：“我私人問你一件事情……老實說，教皇陛下，您到底有沒有后悔當年做出了那樣的選擇？”

教皇同樣眨了眨眼睛，小聲道：“媽的，悔得腸子都青了，要是知道特斯拉有這等本事，我早就把他掛在光明棧道上了……”

西格瑪笑道：“我有時在想，是不是所有的傳奇，都有傲嬌這種屬性？”

圣座大笑起來，指了指死靈法師和圣騎士：“那你們兩個，一定是諾倫未來最強大的傳奇。”

“希望如此吧……還有件事情。”西格瑪輕聲道，“在特斯拉彌留之際……他提到了妮娜的名字，還有毀滅之光，我想，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善良的本性壓過了復仇的怒火，這美好的品質，他從未失去，所以圣座……您的選擇，至少沒有錯，只是欠缺了一些機會。”

教皇灑然一笑。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