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2章 最后的體面

“沒有。”

雷成虎指了指自己的大腦，坦然道，“我猜的，憑直覺。”

東方白啞然失笑：“猜的？直覺？”

“戰爭是一門猜測的藝術，任何指揮官都可以在掌握所有情報、知己知彼的情況下百戰百勝，但只有身經百戰、最敏銳、最優秀的指揮官，才有可能在情報不足，對手處于一片黑暗中時，提前猜出對手的實力和策略。”

雷成虎淡淡道，“我無比強烈的直覺，每一秒鐘都像是鋼針般狠狠扎著我的大腦皮層，告訴我圣盟主力正在星海深處的黑暗中虎視眈眈，只要我們稍稍松懈，就會撲出來咬住我們的喉嚨。

“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危險氣息，‘夏蟲不可語冰’，和你這樣從未真正上過戰場的人，是解釋不清楚的。”

東方白的牙根再次收縮：“你……”

雷成虎上上下下打量了東方白很久，忽然高深莫測地笑了起來：“不過，看到你們這副懵懵懂懂的蠢相，我倒真有些相信，‘血盟會事件’并不是你們搞出來的陰謀。

“那就更糟糕了。

“如果不是元老院中某些別有用心之輩搞出了‘血盟會事件’，那就是圣盟人干的。

“圣盟間諜對遠征軍大本營乃至元老院的滲透，已經深到不可想象，既可以策劃‘血盟會事件’，又能把你們這些蠢貨都耍得團團亂轉了。”

“什、什么！”

東方白的臉色白得像是一層紙，“您說，血盟會的背后，是圣盟？”

“不然呢？”

雷成虎嘆了口氣道，“在如此千鈞一發之際，激化前線和后方的矛盾，讓遠征軍和元老院產生間隙——究竟對誰最有好處？

“好好想清楚這個問題，如果你們真的利令智昏、一意孤行，做出一些親痛仇快的事情，我敢保證，圣盟主力一定會在你們彈冠相慶的下一秒鐘，突然殺到你們眼前！”

“哼……”

東方白瞇起眼睛，滿臉質疑。

“我忽然開始后悔離開驚雷艦隊，和你們回帝都，妄圖說服整個元老院了。”

見到“光統”特務頭子這副表情，雷成虎嘆息道，“我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一個古往今來無數前線統帥都犯過的錯誤，那就是大大高估了后方廟堂之上袞袞諸公的智慧，又低估了他們欲壑難填的貪婪。

“人啊，總是只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東西，只相信自己希望聽到的消息——元老院中很多人恨我入骨，有我在一天，他們就提心吊膽、寢食難安，只怕早就希望我解甲歸田，甚至‘不幸隕落’了吧？

“對于這樣的元老們，即便面對一份漏洞百出的‘血盟會事件’情報，他們都會對其中的破綻視而不見，選擇無條件相信的。

“事已至此，再無話可說，公開聲明我是絕對不會發表的，要我提供任何便利，幫你們控制驚雷艦隊也辦不到，之后如何，任憑元老院發落，若非要把我拖出去秘密處決，你們就不用再來浪費我的時間了！”

雷成虎神色冷漠，雙臂環抱，擺出了“送客”的架勢。

三名審查官面面相覷，都有些縮頭縮腦的意思。

東方白猶豫了半天，咬牙道：“遼海侯，倘若您執意不發表公開聲明，也不愿意幫我們說服驚雷艦隊中的激進分子離開前線，回到后方來接受調查的話，很可能發生一些極不愉快、極其激烈的沖突，豈不是更給了圣盟可乘之機，甚至……就像您剛才所說的，令整個帝國都萬劫不復？

“這便是您希望看到的嗎，到時候，您還能像現在一樣平靜嗎？”

雷成虎死死盯著東方白，目光的烈度一級一級提升，到最后，就像是超重戰艦的雙聯裝主炮，即將轟擊之前凝聚的光團般閃耀。

他的聲音堅硬如鐵、冷漠如冰，卻又像反器材狙擊槍的子彈般一顆接一顆清晰砸出來：“我雷成虎會粉身碎骨、竭盡所能來捍衛我的祖國，真人類帝國！即便帝的所有將士都犧牲了，只剩下我一個，我都會毫不猶豫掄起戰刀沖向敵人的星艦！

“但是——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弱肉強食，勝者為王！這不正是我們修仙者的信仰，不正是真人類帝國的‘真理’嗎？

“如果我和我的戰士們真的拼盡一切，還是無法拯救這個烏煙瘴氣、衰敗腐朽的國家，而被圣約同盟的大軍，席卷了整片星海。

“那就證明，我們選擇的道路是錯誤的，圣約同盟的人種和體制比帝國更加優越，圣盟人——以及隱匿在圣盟人背后的盤古族，是比帝國人族更優秀的高等種族，更有資格享用星海中央的豐饒資源，去創造比人類文明更燦爛的新一代盤古文明。

“果真如此，我亦無話可說，除了承認失敗，心平氣和向對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之外，還能如何，像個小丑一樣暴跳如雷嗎？

“在浩瀚無垠、永恒廝殺的宇宙戰場上，‘愿賭服輸’四個字，或許就是一個文明最后的體面，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已經準備好，接受一切結局了。”

面對“戰神”雷成虎坦然至極的目光，三名審查官統統惶恐不安起來。

就好像被雷成虎綻放出來，比恒星更加刺眼的光芒，映照出了自己內心的骯臟和渺小。

他們的姿態都和剛剛進來時大不相同，是真的被雷成虎完全懾服。

“明、明白了。”

東方白戰戰兢兢道，“本次審查會至此結束，我們會將遼海侯剛才所說的一切，都原封不動提交給元老院探討的，無論如何，我本人絕對相信遼海侯的忠誠，也會慎重處理‘血盟會事件’，請遼海侯放心在這里靜養數日，我等先行告退。”

三名審查官再次朝雷成虎深深施禮，一路倒退著離開了這間清幽素雅的囚室。

直到他們輕輕關上房門，雷成虎都沒有浪費時間多看他們半眼，卻是再次將晶腦切換到了文字錄入界面。

他雙手交叉，陷入冥思，似乎對剛才的審查會毫不在意，要繼續撰寫被打斷的篇章。

但開啟光幕之后，他就保持著枯樹般的姿態，足足靜默了十分鐘都一動不動，也沒有往晶腦中錄入半個字。

十分鐘如枯樹、似泥胎、像冰坨的靜默之后，死寂的空氣中忽然傳來了深深的吸氣聲。

老將軍的眉毛、皺紋、嘴唇和喉結一起顫動起來。

兩滴混濁的淚水，順著縱橫交錯的溝壑，滑過了風霜雪雨侵蝕到粗糲無比的臉龐。

“戰神”雷成虎捂住了心口，以最微弱的音量呻吟道：“帝國啊……”

億萬星辰之外，革新派秘密基地，深海龍宮。

李耀正在和血色心魔，亦在討論這位極具傳奇色彩的“戰神”雷成虎。

“這兩天趁你在維修晶鎧，調教厲嘉陵那小家伙，還有和皇后研究那些來自‘黃金圣座——凌霄界’的寶貝時，我潛入到靈網里，好好搜集了一番雷成虎這老小子的資料，嘖嘖嘖嘖，真是觸目驚心啊！”

血色心魔嘖嘖驚嘆道，“這老小子可不是咱們第一次聽上去那種善男信女，沒錯，他大公無私、公正廉明、毀家紓難、盡忠報國……這些都是真的，不過手段也真是狠辣到了極點，我喜歡！

“就說一百多年前，整條黑風戰線崩潰，黑風艦隊帶著五大世界的殘兵落荒而逃，帝國大為震動，他跑出來力挽狂瀾那次。

“咱們的皇后殿下只告訴咱們說，雷成虎最終抵擋住了圣盟的進攻，穩穩守住了黑風界之后的第二道防線，筑造出一道銅墻鐵壁，最終和圣盟相持百年，立下不世之功——但她沒說雷成虎究竟怎么辦到的吧？

“告訴你，雷成虎一到前線，就宣布處于戰區中的好幾顆可居住星球和資源星球都處于‘軍管’，所有‘原人’和大部分‘真人’的財產一律以‘軍票’強買過來，相當于是充公了。

“稍有不從者，便統統投放到‘光榮營’里去，所謂‘光榮營’就是他發明出來的一種無比嚴酷的集中勞動營，據說比奴隸礦場更加殘酷和黑暗。

“用這種方式，他才在最短時間內，搜集到了大量資源，同時制止了蔓延好幾顆星球的惶恐和騷亂——所有人都被他‘軍管’了嘛，還騷亂個什么勁兒？”

“這么狠？”

李耀悚然一驚。

他知道真人類帝國的“原人”和“奴隸”并不能畫等號，很多原人都是自由民，也有財產權的。

畢竟，從長期來看，單純的奴隸制度生產效率并不高，在今天，即便帝國的奴隸礦場都要用“殺戮平臺、精力丸”等等方式來刺激礦工的積極性。

所以，無論原人怎么受到壓迫和剝削，至少在理論上，大部分原人都是自由的，私有財產也受到法律的保護。

更別說雷成虎還將大量修仙者的財產都全部充公，甚至敢把修仙者都丟到集中勞改營里去？

真是瘋狂，也真是強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