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遲疑

這時節秋雨并無風暴和驚雷，但海上氣象變化也從來談不上溫和，嘩嘩風拂林濤聲為嗚嗚嗚的風刀割過崖壁聲伴奏，最高那片崖岸頂上只有一簇小樹林，適合南方海邊山嶺生長、不高大但根系連綿的那種闊葉林。

此時這樹林里面正閃動著灰黑天地間唯一光亮，法陣的絲絲脈絡纏繞于樹下的道人身上，巖漿一樣流動，泛著金紅。

雨滴墜落海水中、崖壁上、樹葉間，發出連綿聲響，而滴落在道人身周的金紅巖漿脈絡時，更是滋滋作響的冒著白煙，他的兩眼平靜闔著，眉心豎眼睜開，幽暗如鏡的法瞳里似乎倒影著一片天地……確實是別的一處地方，海對面的雷宵大陸！

“轟——”

幽藍的電光在法瞳所視的那片世界亮起，一團火焰投影，一個道人，五個道人投影，各山崖頂上七角對位，星斗列陣的中央透明晶門王座一樣凸起，似乎承受不住里面巨大的水壓，正向七個陣角擴散。

雷光是來自唯一實體的那個道人，此時霞彩云袍泛著無限大力透過晶門，與對面溝通著什么，稍后：“圣人已決議……我們準備迎接玄冰黑潮的到來，炎宵你那面沒問題么？”

“我會盡量堅持……”火焰中炎宵正說著，忽頓一下，感應到了什么一樣，向著東面看去。

眾天仙見了，都問：“怎么了，炎宵？”

炎宵收回視線，估算著體內的力量存余，沉吟道：“有一點小驚喜，似乎本源的氣息出現在我東部區域，我想不妨過去看看情況。”

雷宵掐指算了算，皺眉：“這次可別又中了計。”

“放心，就去看看而已，今晚一切圍繞接引玄冰黑潮，我不會輕舉妄動，明晚才是復仇之時……”炎宵說做就做，起身脫出底下大陣的靈脈束縛，只留下一小枚赤色金烏的玉符在陣眼中：“暫頂一下，片刻我就回來。”

核心主陣處的火焰投影依舊，但僅僅延續慣性的維持，再無別的反應，眾仙面面相覷，顯炎宵已奔襲向本源處。

東部天幕區域森林邊緣，用來設伏天仙——哪怕降格天仙——陷阱法陣是很復雜，但在五個仙王聯手以小五德共鳴，速度很快，布陣很快基本完成，就剩下收尾的強行植入地脈工作，葉青估算著瓊陽仙子艦隊速度和新城大陣防御力極限，就看了看說著：“剩下我來做，你們趕快過去。”

“小心。”湛海王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步跨出了這片森林，青脈速度最快適合殿后趕上，他相信自己這妹夫不會冒然送死。

幾個仙王也不多說，各自施展遁術離開。

安排分工非常明確，正有數十艘仙艦自貢獻出的隱秘前沿基地中出發，也就是西北面那座盆地飛過來。

這片小山谷西北面夜空中，此時星星點點螢火蟲群閃爍、盤旋、結陣，幾乎再度重復了此前瓊陽仙子艦隊經過這里的一幕……

歷史總是在驚人相似的重演，此時大部主力匯流于于各仙王麾下，少數幾艘并不參與布陣，最先飛向新城——這是讓瓊陽仙子不起疑退縮，畢竟……誰能想到今晚兩方都不約而同集結起來，決定大動作呢？

人有傷虎意，虎亦有噬人心，天意弄人便是如斯。

但事已至此也不能打草驚蛇，正常情況下必有巡邏的仙艦分隊，即便葉青主力去“支援”北路，也會有少許留守發現瓊陽仙子的突襲，這時就只能照常誘敵深入……按照平常的巡邏是有捕奴作用，因此過去誘餌分艦隊上不止是駕駛仙人，還有幾千的各家道兵軍士，此時就聽得軍歌聲響起，遠去這深夜蕭條的秋雨中。

“他們能回來么？”明玉郡主和貂蟬子楠一起最后離開時，回首對葉青輕聲問。

葉青望了眼那邊早已先走的幾個仙王，轉首對她說著：“戰爭就是這樣，我們只能做到不欺騙，告訴他們任務是什么，敵人是誰，可能的危險，以及……撫恤。”

明玉聽得默然，其實不用問也知道答案她感覺到這些凡人在命河中的投影，同朝蟲夕逝，飄搖不由自主，非常危險，結果堪憂，能幸存多少都未可知。

葉青又說著：“戰爭不斷升級，天仙級的生死交戰終出現地面上，以此為標志轉折，兩域大劫正走向更殘酷階段，我沒有能力保護好所有人，只能選擇保護好自己身邊人，其余只能盡量保存更多……就你們聽見，是字面數字上的更多。”

“我們知道。”

明玉郡主握了握自家夫君的手，她說這些其實想表達的是——自己更關心的誰，這時擔憂地望一眼密密林中的黑暗，那道炎火的本源正在法陣中央一閃一閃的呼吸：“本源氣息開始泄露了……夫君小心，我們在外面等你。”

“去吧。”

葉青點首，這是主力按照計劃在東部區域邊緣稍作一個短時間停留，觀察炎宵的動作，并接應給陷阱做最后收尾的自己。

要對付一個天仙，怎謹慎都不為過，戰場上充滿各種迷霧，誰不能保證自己就掌握了對方全部信息，尤其突發意外敵人動向下緊急應對，更要注意。

此時夜風呼嘯穿林，大約東部區域異域氣息在子時到達濃郁極點，有種陰冷森森的恐怖感，不時聽到夜行野獸撲咬小型獵物的嘩啦響動，估計普通人都會嚇得毛骨悚然。

葉青自是不畏，但轉過身時呆了一下：“玉清……你還在？”

玉清公主眨眨眼睛，她對這句也不知道如何做答，或者說這種明擺著的事實不用回答。

葉青回醒過來，見這位路人公主依舊是渾身毫無存在感，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剛才計劃改變后不再需要隱蔽，自己就忘記吩咐她，甚至將她忽視不見，但自己不說，此女也不走……倒也有膽色。

此時兩人大眼瞪小眼，玉清等著吩咐的樣子，葉青也就順著調整：“你先到十里外等我，如果見到我……待會的事，拜托了。”

“好。”玉清公主毫不遲疑地退入林中，身形消失不見，毫無氣息。

擅長隱蔽又有膽色，她其實做刺客更合適吧？

葉青心念一閃，搖了搖首，回去原本的地點，淡定給陷阱法陣收尾，噼啪一聲，神秘莫測的符號微亮。

不僅僅是幻境，更在于秉承天地，才能阻止一個假格天仙一小段時間，這里有多處奧妙，葉青并不想給人知道。

這是川林筆記推演出的奧妙。

同時，川林筆記隱隱的跳動，提示著危險的靠近，葉青能感覺到這殺機一點點的靠近著，使肌膚都有著寒毛。

這是獨一人面對著敵人到來的危險，在背后的東面，隊友身影已消失不見，誘餌分艦隊的軍歌也早已隱沒不聞。

各家分攤損失，這里面有五分之一是自己麾下道兵，葉青就可以感覺到這種風蕭蕭兮易水寒之際，荊柯刺秦王的一去不復返悲壯。

但他現在想起并代入的視角不是送行的好友高漸離，而是驅使荊柯賣命的太子丹……不知當時這太子丹何等心情？

是對秦軍虎狼之勢恐慌下的應激？是贏取自身資本的灼熱野心？還是對結果莫測的緊張忐忑？

但是他沒有這些。

因仙王不是單純在背后驅使人賣命的上位者，秋風夜雨的踏歌送別只是暫時，不止是這批軍士參戰、仙人參戰，葉青自己也在第一線，并且要視情況迅速趕往支援。

此役里沒有誰是孤注一擲的犧牲者，每個人又都是大劫命運無可逃避，葉青都走到了這一步，不想和前世那樣自己和家人都成為兩個世界紛爭的祭品，那……此戰，必須勝利。

玉清公主抹平的氣機正逐漸恢復，這道本源如龍歸大海，若有若無泄露出一絲氣息，透過地脈往東方天幕區深處而去，風呼嘯起來。

東部區域之外的旗艦中，貂蟬子楠暗中用日月天敕寶鏡分辨了一下正在高速接近的一團烈火，神識遠遠傳給葉：“敵人上鉤了。”

此時，赤色耀光映入眼角，葉青驟回首，一笑。

來了！

雷火映亮天地，炎宵的身形出現這里，他的目光一下給雖掩蓋了，但天仙的本能，還是能迅速在大地上捕抓到了火光閃亮的本源，并且為之吸引住，不過這情緒一時間就消去。

他狐疑盯著葉青逃竄的身影，又看了看腳下方位和頂上晶瑩的天幕，這里無疑是自己的主場……

但是，怎么有著這樣明顯的陰謀和陷阱氣息呢？

以他對葉青的理解，此人看似是假格地仙，實際除了靈力的確有限，各方面都非常出色，完全不至于這種倉皇逃串的樣子——雖早有準備，但是這種還是太明顯了吧？

一時間，炎宵有些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