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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永日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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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1-11-19  作者:尤四姐
第六十四章永日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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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穿黑領片金花紋褐袍,外面罩一件綠葉鑲黑邊的金繡大褂,頭上梳著大髻,飾點翠,珠珀垂肩。兩手晤著銅手爐,每邁一步,四支鏤金嵌米珠團壽護甲碰在手爐上便叮然作響,在宮女嬤嬤的蜂擁之下從腰子門上款款而來。

王保和慎刑司的兩個太監單膝跪迎,錦書和苓子隨即也跪下叩頭。皇后徐徐走近,跨進門檻就不挪步了,只望見鳳頭鞋上的珠穗層層疊疊的堆砌著,流蘇一樣垂在盆底鞋的一周,華美得不容人逼視。搜索盡在zhui小shuo

“怎么樣了?”皇后問。二月打了頭,仍舊是寒風蕭瑟。這排屋子坐西朝東照不進日頭,愈的陰冷砭骨,皇后有些不耐,語氣也欠好,對王保道,“起往返話。”

王保謝了恩站起來,垂手回道,“稟主子,仆從問了半天,這位是個油鹽不進的主,一口咬定了鐲子是太子爺送的。仆從想太子爺這會兒傷著,也不能去擾了爺的清凈,既然主子來了,就請皇后主子落吧。”

皇后笑道,“這話說的!本宮不外是應著萬歲爺的旨意督辦,查斷是你們內務府和慎刑司的事,你要當甩手掌柜可不成,我今兒只作旁聽,決計不能沒過你的序次去。”

皇后這一說王保就明確了,這件事兒明擺著讓從重了辦,因著關系到太子,她縱是又恨又怨,到底欠好鋪開了手腳。要解決貧困,又不愿沾上半點臟腥,那就得靠他們這些碎催了。王保是皇后的家生仆從,萬歲爺取了天下,他為了進宮伺候才凈了身、去了勢,只要是皇后的意思,他沒有不從命的。

“那就請主子上坐。”王保甩個眼色給手底下的太監,他們抬了把楠木雕龍圈椅到正門前,然后紛紛到槅門兩側站定,那架勢,真如刑部衙門審案子的威嚴。

皇后那兒不叫起來,錦書和苓子便默默跪著。錦書心里沒底,意料著這回怕是逃不外這一劫了,自己也就而已,苓子隨著遭罪,萬萬說不外去,便壯了膽兒沖皇后叩頭進言,“仆從啟稟皇后娘娘,今兒是我師傅出宮的日子,這鐲子是我送她的,一來作孝敬,二來留念想,有什么過錯仆從肩負,請主子看在我師傅服侍了老祖宗八年的份上,容我師傅先出去,仆從在這兒聽憑王諳達的落。”

皇后笑了笑,“我雖然知道苓女人伺候老祖宗的勞績,卻欠好隨意放她走啊,你們倆如今是拴在一起的,這贓物查不清來路,誰也不能脫離東北三所。”

聽聽這話,什么叫“贓物”?那是釘死了沒有開恩的時機了!王保的眼皮子垂下來,心想眼下要放向苓不是不能夠,只要慕容錦書認可是偷來的,讓皇后按偷盜的罪過論處,什么地方、時候、人手,一概不問,因為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人家確實不是大內的工具,怎么交待呢!可只要她一頷首,這就算有主了,哪管那些個咸的淡的!

王保很有些提點的意思,他沖錦書道,“你也別撐著了,老老實實說了算了,宮里有規則擺著,拿著人贓,問清了只罰當事兒的,絕不牽累不相干的人。既然是你送給你師傅的,這事兒也好辦,你趕忙痛快招了,也省得她陪你連坐。”

皇后端坐著,就那么淡淡看著她,面無心情,也不話,似乎是有足夠的時間和她耗著似的。

錦書只覺悲憤又無望,這明確是脅迫她認這莫須有的罪名,皇后作壁上觀,王保這么斷完全是她授意的,她指婚不成,又恰逢這樣的好時機,怎么舍得輕易放棄,必是想盡了法子要處置她了。

她轉過臉看苓子,她的髻微微松散,鬢邊汗濕了,劉海沉沉貼在額角。約莫是想明確了皇后的用意,眼里涌出驚慌來,面上只強作岑寂。回看她一眼,襕袖下的手指用力握了握她的,悄悄搖了下頭。

錦書鼻子直酸,陷進兩難之中難以自拔。自己不順著皇后的意思,到最后肯定得牽連苓子,她那樣大好的人生怎么能毀在自己手上!

皇后等了好一會兒不見有什么希望,心下不耐心起來,拿眼一瞟王保,那里連忙會意了,跨前一步陰惻惻道,“二位真夠硬氣的,那我就不客套了。既這么,兩個都是賊,兩個都要辦,也不必交慎刑司,我這兒就代庖了。傳杖吧,各打四十大板,要是有命在世,打完了到掖庭局去,這輩子就老死在那里頭吧!”

門外靜候的司刑太監邁進來,個個板著臉手持牛筋就要上來捆人,這時候容不得再思量了,錦書脫口道,“主子,我認罪,工具是我偷的,和我師傅沒關系,請主子開恩放了她,罪責由我一小我私家領。”

皇后和太監宮女們都松了口吻,這樣多好,麻利兒就解決了。

王保把一早準備好的認罪文書拿來讓她畫押,吁道,“沒事兒了,按了手印就成了。”對左右道,“弄清楚了,沒苓子女人什么事兒,別難為苓女人,送她上神武門去吧。”

苓子拉著她的手,哭道,“你這是何苦!”

錦書看著文書上的指印反倒從容了,她嘴角抿出個苦笑來,“我偷著活了九年,也夠了。你出了宮要好好的,別忘了量衣裳回來的路上我說的話。”

苓子想起她那時的笑談,說讓她中元節給她上柱香,如今一語成讖,怕是真說中了。她哽咽作聲,頷首道,“我記著了。”

王保胡亂招招手,“行了,說完了就出去吧,這會子不走,轉頭生了變數想走也走不成。”

苓子被推搡出了東北三所,眼下就剩錦書獨個了,皇后臉上現出了悲天憫人的神色,嘆息道,“我向來是極喜歡你的,你怎么糊涂得做出這樣的事來?白糟蹋了老祖宗和我的心。”

錦書低著頭道,“仆從認罪伏誅,請皇后娘娘開。”

皇后心道沒有一句討饒的話,不愧是姓慕容的,骨子里那股傲氣到死都滅不了,那還等什么?她對王保道,“掌事兒的,我不能徇情,你按律法辦吧。”

王保得了令,一努嘴,他手下的太監架起她往后院里推。錦書仰起臉,歇山頂的太陽照得滿園生輝,日光打在身上暖哄哄的。她趔趄著往前走,這回不用說,自然是下死的打,死倒不怕,只是死得忒窩囊,落個做賊的名聲,給祖宗蒙羞了。

院子正中間擺了張春凳,掌刑的皂衣太監持了笞杖已經在恭候了。這些人打人早打出了門道,一塊豆腐放在地上訓練,只準有響兒,禁絕打破,等到打完,外面依舊是正正方方的,里頭的豆腐都爛了。這買賣在三百六十行里絕對的靠手藝用飯,笞杖在手,輕重生殺只要掌事的一句話。

掌刑的遠遠的給皇后打千兒、又給王保打千兒,“請諳達示下。”

王保兩手鑲進袖子里,冷冰冰的說,“老規則,四十板子,不許打臉,要打囫圇嘍。”

所謂的“打囫圇”是行話,就是不傷皮肉,要傷筋骨。掌刑太監應個嗻,左右把錦書按倒在條凳上,拿四扭四花的牛筋來縛住手腳,一繞一抽,綁了個嚴嚴實實。

宮女受杖刑和太監紛歧樣,不許墊中衣,不許作聲告饒,掌刑的正要來褪褲子,王保道,“皇后主子放了膏澤,念在慕容錦書是貴胄身世,不必去衣受杖了。”

錦書手腳轉動不得,早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模糊憶起七歲那年,毓坤宮后園子的那株葡萄藤綿綿伸展到了宮墻的頂上,她趁著奶媽子不注意,順著藤蔓往上攀爬,效果上了琉璃瓦頂沒法子下來了,那情形和現在倒有幾分相似。只是那時放眼一望是綿延的重檐屋頂,這會兒眼尾能望見的,是太監高高舉起的朱紅的刑杖。

皇后別過了頭,“回去吧,我也不落忍瞧。”

貼身宮女托扶上她的前臂,眾人蜂擁著她往腰門上去,才跨過門檻,迎面望見太子連輦都未乘,把一干近侍甩在身后,從遠處疾奔過來。

皇后怔了怔,不是傷得連床都下不來了嗎,怎么這會子生龍活虎的?敢情是騙人的!她又恨又氣,正要迎上去質問,誰知太子竟像是沒望見她一樣,和她錯身而過,連個招呼都沒打。

“給我住手!”他紅了眼,一拳就朝行刑的太監砸已往。

院子里的人嚇壞了,慌里張皇跪了一地。王保爬已往抱住了他的腿,“好主子爺,您消消火,咱們正審案子呢!”

太子早忘了當年騎在王保脖子上看花燈的情分,大腳一抬就把他踹翻了,喝道,“殺才,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動爺的人?”

所有人都懵了,條凳上綁的怎么成了他的人?太子平時尊貴溫文,誰見過他眥目欲裂的樣子?眾人紛紛以頭杵地,趴著只顧篩糠起來。

太子抽出佩刀切斷捆縛錦書的牛筋,那纖細白皙的腕子早瘀紫一片,他剎時心疼得要滴出血。捧起她的臉看,儼然蒼白如鬼魅般,他聽見自己腦子里的弦一根根繃斷了,指著那司刑的太監道,“好啊,你下的狠手真是不賴!幾杖就把人打得倒不上氣兒了!”對王保身后的太監道,“來啊,把他給我按下,叫他也嘗嘗味道!狠狠的打,往死里打,打死算完!”

那太監被手足無措的捆住,戰栗得失了人聲,嚎道,“太子爺饒命,仆從是銜命行事啊!”

太子哪管這些,心頭怒火燒得砰然作響,不能對母親撒氣兒,只有拿底下人泄憤。

他打后面趕到的馮祿領人把錦書抬上榻輦,替她蓋上了氈子,扶著抬桿在她耳邊道,“你別怕,怪我來晚了,叫你受了委屈,我對不住你。”

錦書原來體弱,受了三杖已經打掉了半條命,闔眼不應,滿身的冷汗橫流,早就氣若游絲失了神魂了。

太子囑咐把輦抬穩,一面催人去傳太醫到景仁宮侯著,抬輦到了腰門上卻被皇后攔住了。皇后岑寂臉訓斥,“我瞧你是痰迷了心竅!你眼里可尚有我?一個宮女值得你這樣失體統?她有了罪責,受罰是應當的!”

太子放了箭袖朝她打千兒,“兒子不敢,兒子給母后請安。錦書這事兒子聽說了,工具不是她偷的,是兒子贈她的,母后怎么不派人來問兒子,就這么草草定了她的罪呢?”

皇后噎了下,怒道,“放肆!你這是在責問我?”

太子躬下身子去,“兒子斷不敢對母后無禮,兒子是就事論事。母后以往常教育兒子不行偏聽偏信,兒子時時謹記在心。”

皇后心涼了泰半,沒想到太子會對她說出這番話來,這樣的為他著想,最后卻落下了埋怨,照舊皇太后智慧,索性什么都不做,倒圖個清凈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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