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背水一戰

海水的紅也并不僅僅是因為海底深處的光源，更是因為那些海洋生物的鮮血。無數殘肢在沸騰的海面上翻滾，就好像一鍋被煮開的稀粥之上的米粒。最引人注目的是殘肢似乎是屬于鯊魚和一頭鯨魚，但他們僅能從那些粗壯的尾鰭上猜測到原主人的身份。血肉已經被高溫煮得支離破碎，甚至還會有肉末伴隨著爆裂的氣泡濺上碼頭。

遠在高空之上便可聞到那種令人頭腦發暈的味道——除去腐臭味兒之外還有濃重的硫磺味兒。

這種味道不是好兆頭。因為兩個人都清楚，它們本該出現在火山口附近。

一群人正“悍不畏死”地遠遠聚集在一處，向著那片海域指指點點。李真急劇下降高度，在離他們不遠處降落到地面，然后快步走過去并且大聲喊道：“離遠點兒，那里有生化武器泄露！”

即便在海水沸騰的滾滾轟鳴聲中他的聲音也算響亮。因而不少人轉眼向他看了過來。

他在離開孫家別墅的時候從死亡士兵的身上扒了戰術頭盔與防彈背心，冷眼一看倒的確像是軍方人士。再加上他說的是“生化武器泄露”——“生化”與“泄露”這種詞兒總是會令人打心眼兒里感到畏懼，因此一群人僅僅是愣了愣，便毫不猶豫地散開了。

只有一兩個膽子大的男人在經過他的時候問了一句：“我們是被核打擊了嗎？是嗎？那里是核彈嗎？”

是電磁脈沖武器，倒的確會造成眼下的這種局面——所有的電子設備失靈。然而迄今為止還沒有哪一種武器能夠像極光一樣造成范圍如此巨大的破壞。因此李真只面無表情地回應道：“這是軍事機密。你們馬上遠離此地，也許一會污染范圍還會擴大！”

這個官腔打得極好。即便是一些心有不甘打算退遠些再看熱鬧的人也終于決定離開了。

等那些人走遠。白小當才在李真身后用那種忐忑又期待的語氣問道：“海水里的……是類種？”

李真轉頭看著她：“是。你打算怎么辦？”

白小當一愣：“什么怎么辦？”

“你們不都在打這東西的主意么？”李真嘲諷地冷笑，“真理之門、快哉風，還有些阿貓阿狗，不都想得到這枚卵么？現在它就在你面前，你打算怎么辦？”

白小當瞪著大大的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接到的命令里有一條：獲取類種的信息，有可能的話就得到它。然而這是建立在，對方已經徹底控制了那東西的前提下。

她可完全沒有料到會是眼前這樣子——這種駭人的情景只會在夢里出現。

李真轉過頭去：“我倒真想讓所有人都來看看眼前的情景。”

“那些蠢貨們……”他微微皺眉，低聲說道，“到今天還在想著內斗。如果讓他們看到了這東西，就該明白我們面對的究竟是什么了。視頻或者資料都不及親眼所見——他們身處大后方坐在辦公室里。又怎么能知道這東西有多可怕？”

“沒人在前面打生打死……他們還享受個屁。”

白小當神色復雜地看著李真，心里總覺得這話……是將自己也罵進去了。

“奪取勝利果實”這事兒她一向做得得心應手，倒的確從未體會過自己被人“攔路打劫”的滋味兒。不過見到眼下的情景，她忽然第一次生出這樣的念頭——

要是我拼命把這東西制伏了，卻被別人奪走了……

該是什么感覺？

但她仍舊反問了一句：“那你打算怎么辦？”

李真沒有轉身。但白小當注意到他的手緊緊握了握。

“總不能讓菲律賓變成第二個墨西哥。”

她睜大眼睛：“你要去和它……和它……”

她想說的是“戰斗”。然而這個詞語用在這里似乎不大恰當——見到眼前的恐怖景象她只有深深的無力感，覺得但以人類的力量無論如何都說不上是“戰斗”。

倒是“飛蛾撲火”更恰當些。

李真沒有回答她。忽然說道：“你走吧。”

白小當一時有些發愣——她覺得自己這二十多年來一共也沒有愣過這么多次：“你讓我走？”

但李真已經轉過身認真地看著她：“一會我沒工夫看著你。所以你想走就盡管走。但是你既然親眼見到過這東西的樣子就最好明白，現在不是你們能不能從我手里搶到這東西的問題，而是即便我們所有人都把勁兒往一處使——還能不能壓制得住它的問題。它是被這次極光影響了，我想墨西哥那邊的情況一定更加嚴重。”

“之前我做了很多準備心里也有很多想法，但偏偏沒有料到極光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所以說起來我也是一個蠢貨。”李真說道，“如果你們在本地還有什么隱藏的力量，我希望你能夠告訴他們這里發生的情況——是聰明人、不怕死的人。可以來幫我。但如果是沒這個膽量——也不要蠢到來壞的我的事情。”

白小當從李真的語氣當中意識到了些什么。她看著眼前這個男子，忽然覺得資料里對他的描述相當蒼白無力——她甚至弄不明白對方的腦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那是一只類種。雖然她第一次親眼所見，可也意識到了那東西究竟有多么可怕。而他的口氣是——

“你打算一個人面對它？！”白小當倒吸一口涼氣，“你瘋了？你會死的！”

李真沉默了一陣子。又開了口。他說得很慢，像是要讓白小當聽明白，又像是打算慢慢說服自己。令自己的信念更加堅定：“有個人早就打算毀掉那東西，我也有那個機會。但因為我自己的原因，最后放棄了。”

“所以說如果一開始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就不會有眼下的局面。這東西是一枚卵。但它完全蘇醒的話。也許比墨西哥的那個路西法更加強大。我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沒人阻止它，它會登上陸地，然后像墨西哥的那個類種一樣。讓這整座城市里的人受到污染。路西法就已經令我們應對不暇，如果這里——離帝國這么近的地方再出現第二個完全體的類種。我不知道會造成怎么樣的后果。”

“實際上我想的更多的是——這里的其他人。白小當，你是一個殺手，我問你，你可以毫不留情地殺死一個人、十個人，甚至上百人。可如果幾百萬人、幾千萬人都因為你的過失而死，你承擔得了嗎？”

白小當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把自己當什么了？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嗎？”

李真展顏一笑：“我知道你或許沒法兒理解。你們很多人或許也沒法兒理解。不過我就是這么一個人。你要我殺伐果斷坐視千百萬人血流成河，或許我可以勉強做得到——實際上之前我也是這樣做的。但如果是因為我的過失而導致了那么多的犧牲，我自己卻遠遠逃開了——白小姐，我怕我下半輩子每天都睡不好。”

白小當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退出兩步。她皺起眉頭仔細打量李真，忽然問：“你會死？”

李真聳聳肩：“我沒那么容易死。我只是在做最壞的打算——或者我一個人就制伏它呢？”

她咬了咬嘴唇：“除了你剛才說的那些，我還能做點兒什么？”

李真想了想：“去黎剎路。通知特務府。要他們盡一切可能告知國內這里發生的事情，說有第二個類種覺醒了。”

白小當點頭。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人。保重。”

隨后她再不遲疑，飛身離去。

于是李真重新轉過身，又往海邊走了幾步。

他感受得到類種的力量——來源于那枚深藏于海水之下的卵。

天災人禍，造成了眼下的局面。倘若極光沒有出現，它不會蘇醒。倘若電子設備沒有被干擾，局勢也不會這樣尷尬。

帝國的飛機可以在一小時之內飛抵菲律賓，然后運來源源不斷的物資——有了力場限制裝置和重型武器、甚至核彈，消滅它輕而易舉。

可就是源于人類的自信與愚蠢，還有自己的愚蠢——倘若在日本的時候考慮的不是活捉它而是毀滅它……

倘若自己沒有因為暴走而失掉理智、在當夜就將它銷毀……

就不會變成眼下這種局面。

李真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直沖天際。他沒有立即沖進海水之中，而是向著孫敬堂的別墅方向飛去。他認為自己需要為自己的過失所導致的結果負責，卻并不意味著他會像一個贖罪之人一樣沖到類種面前自尋死路。

實際上就是在和白小當交談的時候，李真忽然弄清楚了一件事。

真理之門之前幾乎是用“送”的方式讓自己繳獲了很多毀滅者。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猜測對方這樣做究竟有何用心，但就在剛才李真突然清楚——他們給自己送來了對付類種的武器！

朗基努斯之槍似乎在真理之門的手上。而毀滅者子彈可以突破自己的靈能防御——兩者之間必然有相當緊密的聯系。李真甚至猜想那些毀滅者的彈芯就是用朗基努斯之槍的某些成分制造出來的。

既然它們可以無視人類的靈能，那么對付類種的靈能也許一樣有效。

也許真理之門的那個先知提前預測到了這一點，因而才放任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然而，他們是巴不得類種復活、建立他們所謂的“伊甸園”，又為什么給自己送來了這樣一份大禮？

矛盾的兩點。他們必然還有其他打算。

可眼下別無選擇——極光造成了大范圍的干擾，即便想要動用核彈也無能為力。唯一有希望阻止那枚卵的只有自己。

他總得做些什么。

五分鐘之后，李真穿過因為山火而引發的滾滾濃煙，降落到孫敬堂別墅的外墻附近。已經聽不到人聲了，似乎所有人都已經逃離了這個恐怖的地方。但他埋藏自己那個裝滿子彈的包裹的地方沒有人來過。他很快將包裹挖了出來，將那些子彈統統倒在地上。

總計一百六十六發。每一枚的彈頭上都有細細的一條彈芯。這些子彈甚至滿足不了一場街頭沖突所需要的彈藥量，而李真也不打算將它們一一射出去。

他拿起包裹當中的一柄軍刀，將彈頭揪出來，然后開始切割。

將彈芯摳出來。

軍刀很快出現缺口，李真往海岸邊看了一眼。紅光越來越粗大，直沖天際——在海島上見過的那一幕又出現了……光芒在高天之上遭遇云層阻擋，變成一具無比巨大的血色十字架。

它在成長、在變強。于是李真也加快速度，并且在二十分鐘之后取出最后一條彈芯。

他試著掰了掰那東西——硬度極高。于是他將一百六十六條蒼白色的彈芯捧在手中，然后身體化為一團蒙蒙霧氣。

他原本的打算是帶著這些彈芯一同氣化，然而結果卻出人意料——那些東西似乎可以稍微減弱李真的靈能影響，變成了半融的狀態——一些部分仍舊是固體，另一些部分變成了流質，在李真身體所形成的氣團當中漂漂浮浮，無論如何都不能同他融為一體。

李真原想將它們化為氣體之后再試著凝聚成別的什么東西，但眼下無論他如何努力都不能令那些彈芯氣化得更加徹底，于是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試著將那些半融狀態的東西黏合起來。

就好像指揮自己體內的各條肌肉聚集到一起，他用氣流將它們慢慢地歸攏在一處，逐漸化為一柄細細長長的刀。

只是這刀的刀身凹凸不平，甚至還有中空的縫隙，就好像是胡亂用什么紙屑隨意拼湊起來的。然而眼下李真只能做到這么多。在他覺得勉強可以接受之后，立即恢復人形——

這把由彈芯構成的刀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