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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我連自己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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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5-07-03  作者:沁紙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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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真先是看到了一堵高墻。

他貼著海面飛行,超音速巡航時帶起一陣狂風,將身下的海水犁開一道長長的軌跡。他本是打算,倘若在海面上遇到了失事的船舶,或許可以幫上一把。

但在看見那道高墻之后他意識到,大概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足有四十米高的巨浪。從天際的這一頭,延展到天際的那一頭,沒有邊際。如果飛得足夠高,從極高空向下看的話,會意識到這不是一道墻,而是一個由四十多米高的巨浪構成的圓環。

這巨浪的圓環以南極大陸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擴展,好像一枚原子彈爆炸之后產生的沖擊波。但它將會具有令人更加恐懼的力量,堅定地摧毀沿途遭遇的一切事物。

哪怕這僅僅是腳下那個巨大存在的“第一聲啼哭”或者“第一個哈欠”,在舊時代也已經足夠將人類文明毀滅一次了。

李真飛得更高一些,讓那道巨浪在自己身下兇猛地推進過去。他聽到了比炸雷還要震耳欲聾的巨響,震得他的身體都微微發顫。緊隨巨浪其后的是一片烏黑色的濃云,仿佛玄幻世界里邪惡大法師播散出來的瘟疫之云。狂暴的風雨席卷而來,一旦落到人的身上便蒸騰起濃重的灰色霧氣——他的衣服很快就變得殘()破不堪。

這是可怕的強酸雨。

陽光被遮蔽了。李真緊抿嘴唇破開這酸雨,繼續向前飛行。

他想要去看看那座“火山”。他并不如何擔心自己家人的安危,因為古神的力量足以照料他們。然而那個巨大而古老的存在也表現得急切不安。因為這世界上唯一能夠令它惶恐東西即將蘇醒。它想要李真踐行曾經對它的承諾,但如今已經不是十年前——人類茫然無措,沒有任何一樣可以同它“坐下來談談”的資本。

至少他們還有升天技術。到了如今這局面,“升天”大概會是絕多數人唯一的出路。要么死去。要么變成他們所一直畏懼的“孤魂野鬼”。

他只花了十分鐘的時間,便見到南極大陸的輪廓。這片長年被冰雪覆蓋的凈土已經變得猙獰可怕。李真先是看到一塊晦暗不明的“紅寶石”。整片大陸上都布滿暗紅色的熔巖。潑天的強酸雨傾瀉到火熱的熔巖上,卻被迅速蒸發。那些巖漿還在流動,從大陸邊緣流進海洋里,附近的海水都在劇烈沸騰,仿佛一個巨人在熬一鍋粥。

整片大陸上的冰雪都已經消融、匯入海水當中。先前見到的巨浪便是那一次噴發的杰作——冰雪轉化成的液體被狂暴的沖擊波推動著。擴散向北方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即便廣闊無垠的大洋也無力在短時間里消化這樣的力量,它們終究會席卷每一片大陸。

神話傳中滔天的大洪水,很快將變成現實——至少對于那些不在內陸深處的人而言。

再疾速向前五分鐘,李真看到了那可怕的“傷口”。那是一個如同海洋一般遼闊的火山口,數以億萬噸計的巖漿在邊緣構成落差幾十米的火紅色瀑布。

此處的溫度已經極高,李真身上殘存的衣服開始自燃,很快化為灰燼。

他身處這火山口的上空,周圍的空氣變成淡紅色。這一片區域的大氣成分已經完全改變,他幾乎沒法兒呼吸到氧氣。

但身體里另外一些遠不同于人類的結構開始發揮作用。將一切用得著的元素轉化為他新的動力源泉。

這一次爆發……來的蹊蹺。

因為李真沒有感受到“峰值”的到來。

人類的物理學水平已經可以勉強做到提前預警了——至少可以在下一次“峰值”到來半年之前尋到蛛絲馬跡。

而這一次絕不會是“自然災害”。舊時代人類雖然沒有大規模普及超級能力,然而不可能連南極大陸冰雪層之下隱藏了這樣巨大的一座火山也搞不清楚。他來此就是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絲馬跡,但就眼下的狀況來看,即便曾經有,也早被熔巖摧毀了。

李真在這樣一片火云里吐出一口濁氣,再次沖向高空。

所以即便是他,接近神明的存在,在這樣的環境當中也沒有意識到就在他腳下這片南極大陸的土地上、在厚重的巖漿流之下。藏著一枚“膠囊”。

這枚膠囊的位置,在從前的“長城站”。自從人類天基工程開始建造之后這里就被廢棄了。人們要離開這顆星球、駛向更加廣袤的太空。再去探索它的秘密已經毫無必要。而且更加擔心將其驚醒。

膠囊就在被廢棄的長城站土層之下。

膠囊實際上是一個生物艙。但不是十幾年前那種簡陋——在當時當然算得上先進——的東西。

它已經大了很多很多,在天基站工程剛剛開始的時候,是太空星梭上的標配。實際上這東西就相當于游輪上的救生艇。

但它能夠在星梭失事之后高速返回大氣層。哪怕像一顆流星一樣墜落、與大氣高速摩擦,堅固的表面也能保證其中人類的安全。

艙內的營養液可以維持一個普通人類一年到兩年的休眠。倘若在其中的是一個擁有特定能力的異能者,那么這個時間,有可能延續到十年。

現在身處這顆膠囊之中的一個男人。瞪大了眼睛,在面前昏暗斑駁的屏幕上看到李真的身形遠去、漸漸消失不見。

隨后他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吐出的氣體在膠囊不大的、被液體填充滿的空間內部變成一連串咕嚕咕嚕作響的氣泡,很快被艙壁上的維生裝置吸收,變成新的養分。

他想要試著活動身體,但意識到自己幾乎已經對四肢、軀干失掉操控能力。

緊貼著面孔的顯示屏發出微弱的熒光。照亮有限的一片區域。可以看到他的頭發和胡須已經很長很長,像一團濃密的海藻那樣,將他自己的身體包裹起來。艙內空間不大。幾乎可以被看做是一口稍微寬敞一些的棺材。

他已經在這里沉睡了八個年頭。

八年的沉睡令他的肢體萎縮,只剩下一顆突兀的大腦袋。但就是這顆大腦……

引發了人類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災難。

這男人又歇了一會兒,才眨眨眼。屏幕捕捉到他眼部的動作,彈出一個窗口。依照很多年前的計劃,這應該會啟動一個逃生程序。

但彈出的窗口上卻什么都沒有,只有一枚淡綠色的光標跳動不停。

男人愣了一會兒。微微苦笑起來。他意識到真相應該是,這個計劃一開始就沒有預留什么“逃生程序”。

但他并不以為意。

他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重新陷入再不會醒來的沉眠。

紅光出現的時候,應決然剛剛踏上飛機的第一級舷梯。

一個小時之后他得到消息,南半球露出海平面的陸地面積,已經不足一小時之前的十分之一。

他知道這是多么可怕的災難。

隔離帶,現在還存在著。這意味著人們的活動范圍受限,即便通過特殊裝置可以打開“門”,但也不能像從前一樣。自由行動。

這將會給疏散工作帶來多么可怕的影響!

他已經能夠想象那畫面了——也許一個小時之前南半球的人們得知噩耗,試圖逃離。然而成千上萬的人擁堵在一扇門前,卻只能分批次通過。即便他們因為外力的約束真的做到了井井有條,那災難也不會留給他們什么機會。

巨大浪潮席卷大陸的低洼地帶,也許某一部分能力者可以在那樣的狂暴力量摧殘之下活下來,但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那樣的自然偉力是他們不可能抗拒的。

北半球的沿海,毫無疑問也將緊隨其后被徹底摧毀。不可能有太多人活下來。

“怎么會這樣?!”他抓緊了座椅的扶手,懷著無處發泄的悲憤之情叫出聲來。

但戴炳成沉默無語。在很久之后只輕嘆一口氣。

“我們應該沒必要去燕京了。”這位老人說。“就在這里等吧。我想李真很快會來。”

“我們……”應決然遲疑著說。他覺得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在這種程度的災難面前,令自己也感到有些羞愧。“應該不能成事了。”

是的,他感到很羞愧——在這種時候,他心中的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念頭,是如此的。

顯而易見的局面。

腳底下那東西可能要提前蘇醒。在這樣緊迫而巨大的危機面前,李真不會再允許爭奪權力這種事情發生,遑論什么“和平移交”。

天基站建設沒有完成。只能帶走極其有限的一些人。至于誰走誰留……這需要鐵腕鎮壓。

如果真的如戴炳成所說,李真一直知道“組織”的存在、甚至一直清楚他應決然自己在這些年里身處何地、一直默許著“組織”的發展只為在最后一刻將權力重新交還給他們的話,那么意味著到了現在,“組織”已經完全失去了李真需要的那種價值。

沒有時間,再讓他們全面接手;沒有時間。再讓他們平息社會動蕩;沒有時間,再讓他們完成收尾工程、領導全人類歡欣鼓舞地移民火星。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決然。”戴炳成微微搖頭,隨后向空乘人員說,“你們可以離開這兒了。”

待機組人員下了飛機,戴炳成才看著這位他多年前的老部下、如今額頭已經生出細紋、但相比自己還算得上是年輕的應決然說,“事情還沒那么悲觀。可能你不清楚一件事。”

“十多年前在世界峰會之后,在一個房間里,就只有我和李真。那時候他對我說的是,他從未想過能把所有人,都給拯救了。”

“他想要建造移民工程,但他自始至終就沒有打算帶上那些普通人。他想要送走的,是新人類。包括他的兒子那樣的人。”

“至于后來有了升天技術,大概他才開始真正想要試著拯救所有人。李真是一個好人,但并非圣人。”

應決然錯愕片刻。

戴炳成又笑起來:“其實今天這樣的局面已經是萬幸了。你們這些年輕人,無論你還是李真,你們都有一個理想,總想要做點兒什么。不管你們曾經如何向現實妥協,但我知道你們心里總還是一個完美主義者。”

“我在醒來之后知道如今這狀況,說實話這樣的局面在我冬眠以前,在世界峰會之后,我曾經擔憂過。一個像李真那樣的人,擁有了近乎神靈的力量,又想要拯救些什么……如今想,這樣的局面幾乎是必然的。”

“像一個賭氣的孩子或者青春期的少年人——你們可以不理解我,但我一定要做給你們看。做成之后,你們總會體諒我感激我。”

戴炳成喝了一口水,將水杯放在面前的小桌上,盯著那水杯,繼續說:“所以他妥協了。他搞出兩個帝國,高壓統治。但也只是為了一個偏執的完美主義理想——想要拯救所有人。”

“但如果是我,我不會冒這樣的險。決然,你們是多么幸運?十年的時間里,它竟然沒有蘇醒,能讓你們完成大半個天基站的建設。”

“李真對我說他不確定那東西什么時候會醒過來——也許明天,也許十萬年之后。但他要做的是什么事?他要做的事,賭注是整個人類文明。他怎么敢——哪怕他自己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嚴酷——怎么敢花費十年的時間來做這么龐大的一個移民項目?”

“又怎么敢在十年之后,打算冒著社會全面動蕩的風險,再將那樣巨大的權力移交?無論移交給我還是移交給你……他怎么敢信得過?”

“局長,你……”應決然挺直了身子,皺起眉。

戴炳成笑了笑:“我信得過你。或者我也信不過你。實際上我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我也不知道幾十年后的某天你會不會變了——這世界上沒什么是永恒不變的。”

“所以我說,這未必是一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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