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鳳陽

這廟宇自古有之，香火一度極盛，但朝廷日衰，天災之下，連人都沒幾口吃食，又有幾個還顧得上土地老爺的香火？因此破敗了下來，倒成了流民乞兒的棲身之所。

“大哥哥！”“大哥哥！”

此時的方明正被一堆乞兒圍著，他面上溫和，將一些銅錢與散碎銀子發了下去，意態溫和而安詳，隱隱帶著慈悲之意。

他的本體也有著乞討的記憶，自然對乞兒有著同病相憐之情，而周圍一些惡丐大漢卻只能干瞪著眼，眼珠比兔子還紅，從他們臉上、身上的傷勢來看，顯然之前動了什么歪心思，卻狠狠吃了一頓苦頭。

“崔師哥！”

安小慧見到方明，立即眼眶一紅，跑了過去：“你……你……你害的我好苦！”

“小慧！好久不見！還有這位袁兄！”方明微笑著拱手行禮。

“好了，今天就到這里，明天再來吧！”

他笑著讓乞兒離開，隨后沖著袁承志與安小慧招招手：“跟我來！”

徑自入了土地廟，從匾額上取下包裹，遞給安小慧：“黃金兩千兩，童叟無欺，真斤實兩！”

“原來他去取黃金果然是為了安小慧，看起來情分仍在，但為何又出家還俗？”

袁承志本來就沒有多少江湖閱歷，而面前的事情，即使黃真在此也必一頭霧水。

方明微微一笑，體內的《坐忘心經》運轉，整個人更加多了一絲漂泊淡然的氣質。

“世俗紅塵，豈是說斷就能斷的……”

方明暗自心想：“我自以為穿越之后便是斷緣，卻怎知人之一生，只要存世，便會不斷產生緣分與羈絆，一味逃避反而墮入了魔障……之前坐忘經停滯不前，便是此故了……”

要不是再次穿越了一世，他根本想不到這方面上，而坐忘經乃是心靈功法，連南宮傾城都提點不了他，只能靠自己領悟。

也正是明白了這個，方明才重新進入世俗紅塵，希冀依靠這種心靈歷練讓自己更進一層樓。

而現在跟他最有關系的，就是這批闖王軍餉，自然還是善始善終的好。

至于施舍乞兒，自然也是發乎本心之舉。

只是他自號‘半俠’，什么行俠仗義的好事自然只做一半，分錢看他心情，但能不能保住就看那些乞兒各自的緣法了。

反正他保證在土地廟范圍之內沒有什么恃強凌弱之舉，出了此地之后卻一概不管。

他自問不是什么爛好人，之前舉動也不過是順乎本心而已，念頭既平，自然也就沒有了堅持的必要。

剖析本性，自行我道，這也是坐忘經之要義。

此時交托軍餉之后，方明頓覺《坐忘心經》運轉加快，識海光明大放，幾乎就要突破至收心第三之境。

安小慧愣愣接過包裹，看著此時的崔希敏，臉上卻浮現出恐懼之情。

雖然方明此時的形貌與之前的崔希敏一致無二，但那種氣質，神態，乃至冥冥當中的感覺，都令安小慧有著陌生之感，仿佛崔師哥突然換了一個人一樣。

“崔師哥如此，莫不是被什么千年老鬼附身了？才起了出家之念？不然為何行事前后大異，簡直判若兩人？”

安小慧隱隱下了決心，必要遍訪名山古剎，求得高人出手，將原本的崔師哥給拉回來。

此時被當成千年老鬼的方明還未自覺，向著袁承志與安小慧拱了拱手：“兩位就此別過，日后山高水長，后會有期！”

轉身便欲走。

突然間，袁承志身影一轉一折，已經擋在了方明前面：“崔師侄，我還有些事要問你！”

此時事涉師門，袁承志的臉上也籠罩了一層寒霜，安小慧到底掛念愛侶，扯了扯袁承志的手臂，示意他手下留情。

“袁兄要問之事我也知曉一二，小弟崔希敏，之前所用乃是化名！”

方明暗自翻了一個白眼，但知道自己不論怎么解釋對方也不會相信，倒不如大大方方地直接承認下來。

“在下雖然曾經拜入華山門下，但所學功夫已經徹底化去，并且可以發誓以后永不外傳華山武功……”

這是最后的善意，就看袁承志能不能領悟了。

騰騰！！！這卻是袁承志連退數步，指著方明，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你居然背棄華山門規，欺師滅祖！！！！”

不止是袁承志，就連安小慧也是花容失色。

此時江湖上門派之見極嚴，欺師滅祖向來都是第一大忌，違者三刀六洞、不死不休，總之逃脫不了一個死字。

更不用說華山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怎么可能任由崔希敏破門而出？

“孽障！”

袁承志大怒之下，一掌拍向旁邊的門扉，掌風如刀，居然在木門上剜了一塊同樣大小的掌印下來。

但凡江湖高手，要一掌下去，令木門四分五裂并不難，難就難在打下一掌之后整扇木門還是完好無損，而掌印邊緣光滑無比，仿佛直接雕鑿的一樣，這便是混元勁之功了。

“袁大哥……他……他只是一時糊涂！你……你就饒了他吧！”

安小慧到底心疼愛侶，擋在了方明面前。

“好……好一手混元掌……”

方明頗有些躍躍欲試，雖然很可能不是對方對手，但逃脫卻有著幾分把握。

袁承志此時也在天人交戰，他將之前幾方明出手的緩慢緩緩回憶了數遍，均覺得對方一身少林功夫精湛醇厚，勁力含而不發，每次出手實際都留有極大的余地，堪稱深不可測，也沒有多少拿下的把握。

特別是，袁承志又看了安小慧一眼：“唉……還有小慧，我怎忍見她傷心難過……”

良久之后，他長嘆一聲，讓開了身子。

“你走吧！但我會將此事稟告黃真師兄與師傅，請他們清理門戶……”

袁承志扭過頭，心里暗暗希望崔希敏趕緊帶著安小慧遠走天涯，這樣就不用他做出最后的選擇了。

“當然，事情總需有個了結，后會有期！小慧便由我照顧，袁兄還是想想怎么處理溫家那一檔子事吧！”

方明心里也隱隱有了計較，如果此事能成，即使神劍仙猿穆人清也未必不可一戰，因此也收了手上的內勁，帶著安小慧離開。

“崔師哥……我們要去哪里？”安小慧抱著裝滿黃金的包裹，跟在方明身后。

此時免去了一場大難，雖然還有著后患，但安小慧到底少女心性，在心上人面前又展開了笑靨，她容貌本就娟秀，此時臉上淚痕猶在，猶如雨掛桃花，倒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美人。

方明見此，也只能暗嘆從前的崔希敏有眼無珠，愚厚木訥了。

“先去鳳陽，找鳳陽總督要一件東西，隨后幫你送完軍餉，我們再去金陵古城看看……”

方明此時心里已有打算。

之所以還帶著安小慧，自然是為了《坐忘經》的紅塵煉心，并且也是了斷俗緣之意。

在他看來，此時的安小慧，就與倚天屠龍記當中的蛛兒非常類似。

對方喜歡的也只是蝴蝶谷當中那個一身狠勁的少年，等到張無忌變成謙遜溫和的君子之后反而看淡了這份感情。

現在方明就準備同樣如此，安小慧喜歡的只是以前的崔希敏，等到跟他相處一段時間之后，自然就能發現現在這位‘崔希敏’的不同，主動離開，省了不少麻煩。

他可不知道此時安小慧已經將他當成了一只千年老鬼，整日價想著要弄些香灰水之類給他灌了，或者找幾位道教真人前來驅邪——要是方明知道對方內心所想，肯定會說：“恭喜安同學，你終于猜對真相了！”

可惜這些東西對方明屁用都沒，安小慧一路苦心孤詣找來的護身符之類全部做了無用功。

這一路上方明憐憫安小慧餐風露宿，明明身負黃金千兩卻不取用，于是自去一個小城縣衙里面盜了五百兩銀子，登時滿城轟動，可惜那些庸手捕快怎么發現得了方明的蹤跡？等到滿城大索的時候他早就帶著安小慧溜之大吉了。

既然一路上的花費有著朱家天子給他結帳，那方明自然是盡撿好吃好住取用，時不時還抓些人參、黃精等大補之物，熬成藥膳服下，補益身體精氣。

反正最后他之一身都要融匯入本體當中，自然精氣越渾厚越好，雖然小縣藥鋪，也沒有什么珍惜好貨，但總算聊勝于無。

這一日到了鳳陽。

這個朱元璋起家之地已經日見殘破，顯然還是沒有從之前的流寇之亂當中恢復過來。

“聽說這里還是皇帝的祖墳所在呢……”

安小慧道。

“只是被八大王一把燒了……嘿嘿……自古朝廷未墜而祖陵盡毀者，前所未有！亡國不遠矣……”

方明冷笑道，說出了要是被普通人聽到必然大驚失色的話來。

反倒是安小慧本來就是闖王軍的反賊，聞言頗有贊同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