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幻中幻(七)

如何判斷一個人的死亡？

或句話說，如何證明你還活著？

心跳，呼吸？

歸根結底，都是人的意識還存在，還能夠控制人的，就是活著。人的死亡，無外乎意識的破滅。

修行到了某種境界的人，往往是意識不腐，而不是肉身不朽。他們能夠僅憑一個意識就重新組建出，讓自身永存。

在大人物的層次里，普遍認知的真理都是，只是靈魂寄居的軀殼，可以多次凝聚，而意識破滅，則真的死亡。當然，這里只是針對人類而言，并不代表恐怖的妖獸。

在幻境之中，要是意識到自己被殺死，那就等同于在現實之中死亡。

某些高深的幻術，能將人無限制的放逐，在現實之中不過是一瞬間，而人經歷的卻是滄桑萬世，到了意識回到的時候，靈魂已經腐朽，而還鮮活，那一種悲哀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這是一種酷刑，摧殘人的意識，比摧殘恐怖的多。

在通道的時候，王石遇到的，就是類似于這樣的幻術，那條道路可是無限的延展，一直走下去都沒有任何的盡頭，最后只會讓人崩潰。

而在洞窟大殿之中的，則是最為簡單粗暴的幻術，直接摧毀人的意識，讓人死亡。

幸而這兩種幻術，都不是太過強大，王石還能應付過來，并沒有什么大礙。現在所在的洞窟，則沒有什么幻術，只不過是一種呂相子所說的傳承。

王石說完了話，緊盯著寧一，好像是在審視一座蠟像。此時他的眼神已經改變，完全不是先前那樣溫柔的目光，只不過是面對陌生人的目光。

寧一眨了眨眼睛，說道：“你看什么？”

王石說道：“看你到底跟真的有多像，說實話，我倒是真的不敢去相信這也是幻境。”

寧一又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說道：“你在說夢話呢？”

“確實是在說夢話，因為我就在夢里。”

寧一說道：“這么說我都是假的咯？那我掐你一下試一試，你能不能感受到疼？”

王石微笑著說道：“那你說，人為什么會感受到疼？疼是在哪里？”

寧一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是掐在哪，哪就疼啊！”

“其實并不是這樣，疼是在腦子中形成的。就像人們所看到的東西，最終形成的畫面，其實是在腦中形成的，眼睛不過是一個傳遞途徑。而疼痛，也是經由肌膚收集相關的訊息，傳到腦中，形成的痛覺。”

“什么意思？”

“如果大腦受了欺騙，接受到的是偽造的訊息，那么傳遞出來的，照樣是痛覺。也就是說，就算你是虛幻的，掐我一下，我的意識幻化出疼痛的假象，我照樣會疼。而我要是被殺死的話，也是照樣會死的。”

寧一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盯著王石，很長一會后，語氣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說道：“你是怎么發現的？”

確認了心中的猜想，王石整理了一下思緒，說道：“從一開始我的判斷就是錯的，我根本就不是意識進入了幻境，而是我連同進入了幻境，這也就為第二個幻境的發動奠定了基礎。”

“一開始，在通道的時候，我陷入了幻境，我就在想，這種幻境其實很簡單，應該是任何人都能發現的東西，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方了，這種幻境不應該如此低級。”

“人們經常做夢，有的夢是夢中夢，就是你夢到你在做夢，或許能夠從第一層夢境之中醒過來，但是很難從第二個夢之中意識到你還在夢里。”

“這次的幻境，就跟夢中夢差不多，但是這幻境的高明之處就在于——用本人的思維來進行思考，創建第二層幻境。”

“第一層幻境，只是利用我的意識，加以結合，形成困住我的場景；第二層，則是從幻境之中脫胎出一個假我，也就是等同于復制了另一個我的意識，由它來進行思考，進行布局，進行第二個幻境。”

“也就是說，這個幻境，其實是基于‘我懷疑這是幻覺’的基礎上進行構建的幻境。”

“要是我會懷疑這個東西，那么你就會進行提前的偽造，你會像我一樣思考，像我一樣找出幻境的漏洞，然后提前彌補，這樣一來，就算我懷疑某些點，也不可能看破這個幻境。因為這純粹是我自己在騙我自己，完美無缺。”

“要是按照這種推論的話，我實在是不敢想象，要是還有第三層幻境怎么辦。那就是在我懷疑我處在幻境的基礎上再進行思考，再進行創建，就算是神，也不可能勘破。”

王石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幻境終究是幻境，還是有不少的漏洞。”

“因為你已經盜取了我所有的意識，所以知道我會如何思考，所以按照我所思考的東西進行加工包裝，再塑造出所有人，來跟我進行對話。”

“不得不說，你塑造的很成功，最起碼寧一的身上氣息是完全一樣的。其他人也沒有什么大的漏洞，非要說的話，也就是呂相子有漏洞。”

“呂相子還是太假，我問了兩個很蠢的問題，按照呂相子那樣的回答，其實沒有說什么差錯。但是我想了一下，還是覺得呂相子本應該跟我一樣裝蠢，而不是跟我解釋一些什么。你終究只是一個意識，并沒有感情，不明白所謂的人到底會怎樣思考。”

“換句話說，你終究只是個高明的機器，在運行之前，知道了我會怎樣思考，能夠將我所有的意識都分成一條一條，然后進行合理的篩選、加工、處理，最后運算出我會怎樣思考。但是，你體會不到人的情感。”

“冰冷的機器加工出來的東西，跟人所制造的東西還是有差距的，要是細細的品味，還是能夠品味出來的。”

寧一靜靜地聽著，進行著快速地分析，然后說道：“這應該不足夠你否定你現在所處的世界。”

“七分真，三分假的東西最容易騙人，要是全部都是真的話，反而不令人相信。而你提算出來的所有東西，都是真的，所以我不相信，我就開始懷疑，我就開始推論。”

“一切都跟現實的世界太一樣，卻有一種機器的冰冷味道，這不得不讓我懷疑。于是我就得出了眼前這難以令人接受的答案，說實話，到現在我還是有些不能夠相信。”

算是接受了失敗，由假王石幻化出意識的寧一微微笑了笑，說道：“這樣的話，下一次幻境，你又如何破解？”

王石微微一沉吟，說道：“坦白說，我破解不了。我想也唯有我大師兄南懷樂那樣的人，能夠通過最為縝密的細節，推論出結果，才能夠破解下一層的幻境。”

寧一按照王石的記憶找尋了一下南懷樂的身影，說道：“或許這個人，就是能夠破解飛天的人。”

“大師兄，那可是我不能企及的人！”

“坦白說，他的思維我都無法復制，不能與之匹敵。不過，或許你也有可能獲得飛天，這種事情也說不定，最起碼，你是為數不多能夠發現第二層幻境的人。”

所有淪入了這里的人，都會匯聚到一塊，進行信息的整合處理，以便構造出更加逼真的景象，讓人發現不了其中的端倪。現在的“寧一”，其實掌握著所有人所處的幻境。

王石盯著寧一，說道：“那我要怎樣，才能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