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紅雪落滿映月湖(五)

衣角跟長發上還殘留著無數的鮮血，不住地往下滴落，讓這一身白的劍客帶上了太多的紅。李命秩根本不在意身上的血，他只是盯著王石，目光之中盡是殺機。

太邪劍已斷，血色蒼穹自然開始消散，速度快的驚人。就好似北風下的余溫，冷不丁地就被全部抽空，換成了刺骨的寒。

血色蒼穹消失，天際再度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并且清洗的更加干凈。星空還是浩瀚靜謐，俯瞰著從未改變過的人世間。

不知為何，雪再次飄落下來。這些雪渾然不覺正在發生的一切，或是嬉笑打鬧，或是自怨自艾，在空中飄零一段時間，落到了湖面上，似乎是尋到了可以安身的故鄉。

被吹亂的湖面，再度恢復了原樣。

這個人世間，真的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

李命秩一步步走來，鮮血留下的紅色連成了一線，在天地一白之中格外顯眼，就好似是美人臉上的疤痕。

王石看著他，心中不再有細微的嘆息。

戲子說的很對，他給了李命秩最好的結局，只不過這個結局需要王石來完成。無需悲嘆，更無需憐憫，只需要握緊手中的刀。

手中已無劍，李命秩卻還是要出劍。

他的一生，只有劍道。

然而，自從他懂事開始，一個名字就壓在了他的頭上。

所有人對他的褒獎都變成了那個名字——“這個孩子不錯，有李逸仙的風采”，“這個少年著實驚艷，或許能夠達到李逸仙那樣的高度”，“天資冠絕，劍道無雙，完全可以稱為李逸仙第二！”

不論到達什么樣的成就，“李逸仙”這個名字都死死地壓在了他的頭上。做出再多的成就，也永遠不可能翻身。

一個人的無敵劍道，又怎么可能允許任何人壓在他的頭上？哪怕是死人都不行！

誰要做李逸仙第二？要的是李命秩第一！

所以他自始至終都將李逸仙當成自己的目標，他很小的時候就立下誓言，他要超越對方所創造下的所有記錄，最后要用手中的劍取下李逸仙的人頭，為自己正名！

天下只有李命秩第一，絕無李逸仙第二，并且李命秩是超越李逸仙的！

從春秋門開始，卻遇上了王石，這個李逸仙的弟子，原本以為對方不堪一擊，卻不曾想從此就一敗涂地，竟然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超越自己，根本無法追上！

努力奮斗終生的目標，竟然是如此的遙不可及，甚至連對方的一個弟子都比不上。其中滋味，只有李命秩自己知曉。

他發誓，必定要屠盡李逸仙滿門！為此，他可以做出任何的事情，哪怕是將后山所有的先祖都給屠盡。

然而事實卻一次又一次地將他擊垮，殘酷到讓人無法相信。

“為什么這次會敗？怎么可能會失敗？明明已經到達了人仙境，掌握了成百上千道的仙氣，威力無雙，又怎么可能會失敗？不應該，不可能！我不會敗！我是李命秩，我是劍道第一的李命秩！我怎么會敗？！”

“李逸仙已死，唯有王石。殺死王石，就能夠為自己正名，讓天下人都知道自己不是李逸仙第二，自己是獨一無二的李命秩！我還沒有死，還有力量可以殺死他，可是扭轉所有的事情。殺死王石！殺死王石！殺死王石！”

心中反復響起著這樣的聲音，支撐著李命秩前行。

終于來到了距離王石十步的地方，李命秩站的如同一把劍，看著王石，目光之中充滿了殺機，他最后所有的力量都在凝聚。

手中無劍，身體便是劍！

李命秩勢必要殺死王石，傾盡所有！

王石沒有再去多說什么，只是抬起了他的妖刀，做好了出刀的準備。眼前的人，不再是他的任何仇人，只是他的對手。

戰死，就是李命秩最好的結局。

既然如此，王石就會全力應對，不再有任何其他的情緒，他會給對方一個結局。

剛剛進入到春秋門的時候，王石跟李命秩的差距猶如鴻溝。或許當初王石將李命秩當成目標的時候，也只是想要對戰李逸仙的年輕時候。于是，一步步的，王石到達了跟李命秩等同的高度，并且將其超越。

其實在王石的心中，也只是將李命秩當成年輕時的李逸仙而已，他想要對戰的是老色鬼年輕時的劍有多強，而不是對戰李命秩的劍。他那時的心中，對老色鬼依舊有著一股氣，未曾正視過對方。

現在，王石要對戰的是李命秩，是他的劍，不再是其他任何人！

不論怎么看，李命秩都是一個強大的敵手。被譽為“李逸仙第二”，絕對不摻雜任何的水分，他甚至都可以引起萬劍歸宗，重現先祖光彩。在李逸仙死后，劍道上的造詣可以說是東仙域第一。

這樣一個強者，若是按照自己的軌跡穩步前行，未必就沒有跟王石一戰的資格。然而世事無常，誰都無法預料。

世上只有一條正路，卻有無數的歧途，誰又能夠保證自己不入歧途？所謂的誤入歧途，不過是愿入歧途。一心正途，太艱難。

李命秩盯著王石，殺意到達了巔峰，劍氣也到達了頂峰。

現在的他，失去了大部分的仙氣，只剩了自己劍氣，反而更加純粹了起來。更是因為唯一的念頭，將力量全部都調動了起來。

或許，此時沒有了劍的他，比有太邪劍的時候更強！

飄落的雪，感受不到任何的殺意，自顧自地飄落著，到了湖面便化成了薄冰，連接起來，盛住了繼續落下的雪。

一片片的雪，好似是提醒著時間正在流逝。

王石的目光跟李命秩的目光一交錯，兩個人同時動了。

只身成劍，鋒利無雙！

李命秩在剎那的時刻，終于參透了某一種境界，一直存在的窗戶紙被捅破，劍道到達了一個嶄新的境界。

在一旁的戲子不由得緊縮起了目光，說道：“氣象境？”

如熊帝之前的言論一樣，氣象境對于戰力并沒有太大的提升作用，卻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境界！唯有到達了這個境界，才能夠走好后來的三仙境。

如今李命秩一朝頓悟氣象境，之前吸收的仙氣立刻融會貫通，算是真正到達了人仙境！現在的他，比之前要強上數倍不止。

孤身一劍，睥睨天下！

修行劍道幾十年的力量在此時凝聚到一起，全部化成了這強悍無雙的一劍！

沒有璀璨的光芒，沒有驚人的聲勢，就連李命秩的身形都消失，只剩下一道劍的影子，一閃即逝，無人能夠捕捉！

王石錯步、扭轉、橫刀、轉腕、前沖、斜斬……所有的力量在此時驟然爆發，荒龍勁成了重錘，不斷地錘擊著手中的刀，讓其將眼前所有的東西斬破。

剎那的時間，已然斬出了無數刀！

不可抵擋的霸刀！

在一旁的戲子瞳術再好，也無法看清兩人的招式到底是如何的，這是屬于他們兩人的戰斗，他只能在一旁等待著結局。

李命秩的表現也超出了預料，或許能夠稍微穩固一下結局的發展。

王石跟李命秩交錯而過，各自沖出了五步，然后立在了原地。

鮮血滴落的聲音。

鮮血連成了一串聲音。

一灘血紅暈染開來，就好像是一朵盛開的艷麗紅花，不斷地綻放，越來越大。

王石緩緩地收起了刀，立在原地，向著天際上的雪望去，說道：“迄今為止，你在我遇到的敵手中，劍道最強！”

李命秩的眉頭蹙起，就像是兩把劍碰到了一起，好像要將他的頭顱都給刺穿。他微微低頭，看著已經暈散出了一大片的鮮血，他有些不明白。

“為什么？明明已經突破了，頓悟出了嶄新的劍道，真正到達了人仙境。怎么可能還輸給王石？先前那最強的一劍，比‘平敕神’還要強，怎么會輸？為什么？怎么可能？！”

身體中的力量正在隨著鮮血急速流失，任由李命秩催動仙氣挽留也無法阻擋，他的生命只剩了片刻的時間。

心中擠壓的疑惑跟憤怒太多，壓在李命秩的心口，促使他不得不喊了出來：“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會輸給你？！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會輸？！”

猛然轉過身，甩出了一連串的鮮血，落在冰面上，呈現出了一道很好看的弧線。李命秩的目光中不再有疑惑，而是充滿了殺意，他向著王石沖了過去。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

身體中所有的鮮血好似就此全部流淌了出來，抽空了李命秩身體中所有的力量，他瞪著王石，伸出的手好似是一把劍，沒有任何的彎曲，卻始終無法再向前遞進半寸。

最終，李命秩還是倒下了。

薄薄的浮冰沒有承受住他的重量，驟然破碎，鮮血向著四周暈散開來，而李命秩也隨之沉到了水中。

王石沒有轉身，只是看著天空中飄落的雪。

如今的人，已不再是當時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