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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我是景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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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9-05-02  作者:貓膩
井九抱著白貓來到峰間,坐到那把椅子上,沒有刻意停頓,沒有顧盼自豪,也沒有說話。

所有能讓在場眾人加深印象、以記住這歷史性的時刻的事情他都沒做。

整個過程很是尋常,就像他有些累了,便躺到了竹椅上。

但他接手的畢竟不是一畝三分地,是朝天大陸最強大的正道宗派,總有人會安排些事情。

接著便應該是萬劍來朝,或者還有天女散花,禪子會說一段經文,元騎鯨微笑不語,然后便會確定他的身份。

當然就算沒有這些流程,他也是青山掌門,只不過世間很多事情總是需要些儀式感的,以此表示慶賀。

這個時候,峰間忽然傳來轆轆的車輪聲。

一輛輪椅從天光峰陡峭的山路間行來,那么多道階梯都沒有形成任何阻礙,就像是飄上來的一般。

一個枯瘦的老者坐在輪椅里,雙眼深陷,氣息微弱,白發覆身,似乎隨時可能死去。

方景天推著輪椅,神情淡然,兩道白眉隨風而起,增添了些許仙意。

看到這幕畫面,場間一片嘩然。

各宗派的代表對視無語,都看出了彼此心里的震驚,青山弟子們更是緊張至極。

西海之戰后方景天進入隱峰閉死關,誰都猜到與太平真人有關,應該是元騎鯨施予的懲處。

為何方景天今天離開了隱峰,出現在這里?難道他已經成功地晉入了通天境?

如果真是如此,為何天地沒有生出任何感應?

通天境大物不是尋常修行者,舉手投足便能驚風落雨,初破境時必然會生出無數異象。

這時天空里忽然落下一場雨來,雨水成絲,灑落在天光峰頂,瞬間把峰間的樹木廬頂與人們的衣衫打濕。

如此溫和的雨絲,為何能夠穿過青天大陣的屏障?

這便是方景天破境帶來的異象。

在隱峰里時,他的境界被隔絕著,被壓制著。

他來到真實的天地間,天地便落了這場雨。

當時只道是尋常,這句話說的便是方景天。

對朝天大陸的修道者們說,這位昔來峰主是青山宗排行第三的大人物,也是太平真人的三徒,僅此而已。

相對于柳詞真人與元騎鯨的名望與強大,常年在昔來峰處理卷宗與宗派事務的他實在是太不起眼。

如果沒有那兩道隨風輕舞的白眉,甚至很多人會把他錯認為某個尋常富家翁。

但不管是白真人還是布秋霄等人,從來沒有輕視過他,道理很簡單。

太平真人當年同時收了元騎鯨與柳詞為徒,又收了冥師為學生,接著便輪到了方景天。

這樣的人物怎么可能尋常?

無數道視線隨著那輛輪椅向著峰頂移動。

方景天已經晉入通天境,自然便能離開隱峰,誰也不能說他什么。

更何況誰能對一位通天境大物說什么?

就算是青山宗與中州派這樣的宗派,通天境大物也是山門的基石與高度,只能敬之,而無法約束。

輪椅來到峰頂。

方景天望向廬下,說道:“我已經通天了。”

誰都知道,他一旦通天便會競爭掌門之位,卻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

誰都很想知道,井九會怎樣應對現在的局面。

“很好。”井九平靜說道。

他看著方景天,就像看著一位不錯的晚輩,言語里頗有贊賞的意味。

當然,能從如此簡單的兩個字里聽出贊賞意味的,也只有顧清這樣的人。

天光峰頂落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顧清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水漬,向前走了兩步,說道:“恭喜方師伯,這位……”

方景天淡淡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再也無法把想說的話說完,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當著掌門與各宗派強者的面,竟是直接用劍意凌體,真是傲然至極。

現在的青山宗只有元騎鯨才能壓制方景天,無論是境界還是資歷,他都在對方之上。

但他一直盯著輪椅上的那個枯瘦老者,眼神復雜而又冷酷,沒有說話。

人們的視線隨之而去,落在那個枯瘦老者的身上,生出很多疑惑。

方景天晉入通天境界,成為一代大物,離開隱峰,卻帶著此人,想必此人的身份極為重要,那他到底是誰?

顧清沒有來得及問,元騎鯨不需要問,井九也不需要,但他偏偏要問。

他看著輪椅里的枯瘦老者問道:“你是誰?”

“這重要嗎?”

方景天看著他眼神漠然說道:“現在的關鍵問題是,你到底是誰?”

“重要嗎?”

井九給出了同樣的答復,而且還少了一個字。

方景天說道:“當然重要,因為這干系到今日的大典還要不要繼續,你能不能坐在這把椅子上。”

聽到這句話,眾人再次嘩然。

就算要爭掌門之位,何至于如此直接,如此強硬?

血色的劍光照亮峰頂,趙臘月來到場間,面無表情地看著方景天。

顧清穩住氣息,在元曲的攙扶下也往前走了幾步。

卓如歲打了個呵欠,抱著雙臂也走了出來。

過南山看了他一眼,無奈地笑了笑,心想你是天光峰弟子,何至于如此著急,卻也是走了出來。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青山弟子站了出來。

雷一驚與幺松杉這些井九的崇拜者自然不用說,就連尤思落與顧寒等人也在行列里。

以墨池長老為首的天光峰、以成由天為首的碧湖峰,也毫不遲疑地表明了態度。

就算是通天境大物,又如何能與青山全體的選擇作對?

只有昔來峰的長老與弟子們站在原地,想要表達對方景天的支持,又害怕被門規懲處。

“我也不喜歡井九,但我還是勸你不要亂來,因為沒有人會支持你。”

南忘看著方景天面無表情說道:“這是掌門師兄的遺詔,應該得到尊敬,包括你。”

她是真的有些煩。

幾年前便已經來過一次,難道還要重復?

三師兄終于破境通天,這是極好的事情,為何要鬧這么一場?

如此多宗派的掌門、宗主看著,青山蒙羞是小事,中州派如果要借此生事怎么辦?

成由天說道:“不錯,當日宣讀遺詔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到了,絕無虛假。”

那場春雨落下的時候,方景天還在隱峰里閉死關,不知道當時他有沒有感受到,如果有又是怎樣的感受?

是黯然難過師兄的離開,還是覺得害死師父的首兇終于死了,于是覺得痛快?

他沒有理會南忘,也沒有去看成由天,盯著井九的臉說道:“遺詔是怎么說的?”

成由天說道:“青山歸井九。”

這便是遺詔的全部內容。

那天在天光峰頂,所有青山弟子都聽到了這五個字,遺詔的內容早就傳了出去。整個修行界都覺得柳詞真人留下的這句話言簡意賅,不會有任何誤會,很是佩服,根本沒有人能從這個遺詔里找出錯漏。

從天空落下的雨絲越來越細,廬檐滴落的水線漸漸斷續。

方景天忽然笑了起來,笑聲有些淡,意味難明。

“原來如此,掌門師兄的遺詔確實說的很清楚,青山歸井九……”

他看著天光峰四周的人們,問道:“問題是誰是井九呢?”

說井九,誰是井九?

這是當初柳詞真人留下遺詔之后,整座青山乃至整個朝天大陸都在思考的問題。

但那是震驚之余的反思,并不代表世人真的不知道井九是誰。

聽到這個問題,天光峰還是那樣的安靜,人們怔怔地看著他,心想你莫不是瘋了?

很明顯方景天沒有瘋。

他望向廬下那個年輕的白衣男子,問道:“或者你自己來告訴大家,井九是誰?”

世間萬物最承受不住的是時間,其次便是想。

天光峰四周的人們忽然生出很多念頭,繼而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在上德峰的人群里,那名姓呂的弟子緩緩低下了頭。

這些年他一直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卻不知道哪些事情不對,直到此時,他才知道之所以不知道那是因為他不敢去想。

京都太常寺井家的少年,因為一心求仙便離開朝歌城,來到天南的小山村里。他因為機緣巧合知道那個小山村里有個叫做柳十歲的少年,極有可能是天生道種,于是悄然而至,便看到了池塘邊、竹椅上的白衣少年……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巧,而這往往也就意味著并非偶然,而是有人事先安排。

“你真是朝歌城井家的二子?像你這樣的修行天賦,歷史上從未出現過,你怎么可能就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

方景天看著井九面無表情說道:“就算朝廷里有人幫你做手腳,你以為就能瞞過所有人?”

聽到這句話,和國公與張遺愛指揮使的神情都變得沉重起來。

“上德峰負責查清你的來歷,看似沒有問題,但誰都知道問題在哪里。”

方景天看著井九的臉說道:“離開朝歌城之前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求學?你在哪里求道?為何沒有一個人見過井家的二子?只要見過你這張臉的人都不會忘記,為何從來沒有人提起過?”

說完這句話,他望向元騎鯨說道:“大師兄,想要隱瞞這一切,很辛苦吧?”

元騎鯨沒有說話,遲宴沉聲說道:“查驗身份之事由我完成,我很確認,那年井家確實生了一個……”

沒有等遲宴把話說完,方景天神情漠然說道:“那個孩子出生便被人抱走了,你真的要我找出來嗎?”

元騎鯨忽然說道:“既然是普通人,過著普通的日子,何必打擾?”

方景天唇角微揚,露出一抹難以捉摸的笑容,說道:“你終于承認了。”

元騎鯨沉默不語。

“這件事情本就無法瞞過天下人,因為像你這般的修行天賦從來沒有在歷史上出現過,這就是問題。”

方景天望向廬下的井九,說道:“所以,你到底是誰呢?”

從廬檐滴落的雨絲已經斷成碎粒。

繚繞在青山間的風還是那般輕柔,卻多了些肅殺的意味。

無數視線落在廬下,落在那個穿著白衣的年輕人身上。

井九靜靜看著遠處的神末峰,忽然說了一句話。

“當年在池塘邊十歲問我叫什么,我遠觀青山,想著神末峰排名第九便隨意取了一個。”

聽到這句話,場間一片嘩然,接著便陷入極致的安靜里。

柳十歲有些惘然,心想公子原來不叫這個名字啊?

顧清與元曲、卓如歲等人神情凝重至極。

趙臘月神情淡漠如常。

天光峰更加安靜。

斷成片段的雨絲落到檐上,落到地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無數人緊張地等著答案的揭曉。

他摸了摸懷里的白貓,望向眾人說道:“我是景陽。”

雨停了。

轟隆。

天空落下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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