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一條人命

他披著身玄黑色的長袍，秋水站在他的身旁，十幾頭白象俯下頭顱，前足跪地，恭敬不敢出聲。

就這么等著城主府的人來。

顧勝城不在乎城主府來的是誰。

第神將翼少然，第二神將王落，甚至是北姑蘇道如今的那位臥龍先生齊恕

他都不在乎。

他想看到那個人。

鹿珈鎮的小山頭上，山勢不高，但視野開闊。

顧勝城看到遠方有陣陣煙塵飛起。

他眼眸里的笑意便不再隱藏。

馬蹄踏地，馭馬的人刻意收斂了落地聲音，不然這行人踏過鹿珈鎮外，便真的勢若奔雷。

男女在最前方。

小殿下身墨色蓮衣，馬背顛簸之中，蓮衣獵獵張開，他從極遠的距離就開始抬起頭來，直直盯著遠方小山頭。

魏靈衫同樣盯著小山頭上笑意迎人的黑袍男人，冷冷說道：“西域使團，為首的是如今的南呂宮宮主顧勝城。”

易瀟距離小山頭還有段距離之時，便輕柔拍馬背，整個人騰空而起，如大鳥般掠起滑翔，蓮衣起伏又落下，便落在了鹿珈鎮小山頭上。

顧勝城笑著拍了拍手，身后的十幾頭白象便倒地長跪，頭顱幾乎貼到了地面，要砸入泥塵之中。

“西域的大君。”

他笑起來倒是有些陰柔的意味，雖然很好看，但聽起來，總讓人覺得格外不舒服。

“有些人總是光彩照人，世又世的輪回，修行，無須做些什么努力，便可得到這世上最好的冠冕加持，真是讓人好生嫉妒。”

說到最后四個字的時候，他頓了頓，而且停頓的時間很長，像是經過了很久的思考，然后微微咬牙說出的這四個字。

白鯉鎮伏殺易瀟之時，顧勝城只以為是八尺山上，想需要這位齊梁皇儲的性命。

這些年跟在西妖梁涼身后，顧勝城慢慢開始覺察了些許端倪，越是時間推移，便越是覺得這位棋宮主人，對世人格外的殺伐果斷，可偏偏對這個齊梁小殿下，副繞指柔腸，恨不得癡纏赴死。

天大的離譜。

他在棋宮得勢，花了多大的心力？

即便得了玄武的造化，也讓他窮盡心機。

南呂宮宮主是那么好當的？

血池里的痛苦，每秒都是比起死亡更大的折磨。

他這具身體，如今能夠“脫胎換骨”，得益于徹頭徹尾換了具軀殼，在血池里浸泡之后，除了本身這副還算“玲瓏”的心肝，便真的沒有處，還屬于曾經的自己。

那個大棋師顧勝城，已經死了。

顧勝城瞥了眼在場的所有人。

果不其然，齊梁城主府的那些大人物都親臨在場。

魏靈衫，蕭重鼎，翼少然，王落，除了齊恕，幾乎盡數到場。

他笑著指了指易瀟，認真說道：“我想跟他單獨談談。”

“你這是錦衣夜行，還算是富貴還鄉？”

易瀟有些戲謔地望著顧勝城，目光停留在那副令自己覺得有些忌憚的黑袍之上。

棋宮的所有人馬都已經離開了這座小山頭。

除了秋水。

所以齊梁的來客與棋宮樣。

除了魏靈衫。

這是件很公平的事情。

顧勝城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黑袍，說道：“這是錦衣，也是大白天，我的確富貴了，可這里不是我的故鄉。所以既不是錦衣夜行，也不是富貴還鄉。”

兩個人說起話來，都不帶著絲毫的殺氣，怒氣。

看起來溫柔平和到了極點。

但就在不久之前，易瀟和顧勝城，包括身邊的兩位女子，剛剛打過了場相當慘烈的生死戰。

既沒有分出生死，也沒有分出勝負。

顧勝城想了想，認真說道：“我們倆，就像是行走在黑夜和白天的兩個人，注定會成為宿敵。”

這是句大部分人聽來，都覺得沒有什么問題的話。

早在風庭城，兩人的梁子就已經結下。

當小殿下路高歌猛進的時候，顧勝城像是只野狗樣逃到了八尺山，處處飽受打壓，折磨。

忽然有那么天，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叫顧勝城的男人，可能已經死在西域的那么天。

世上多了位年輕的南呂宮宮主。

也多了位要對易瀟不死不休，進行報復的男人。

而易瀟聽了以后，只是笑著沒有說話。

他沒有打斷顧勝城的話。

“這些年，我跟在西妖身后，你應該能猜到，我做了些什么。”

顧勝城清清淡淡的說道：“她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要我殺什么人，我就殺什么人。那些齊梁北魏的探子，死在西域手里的，我人就殺了九成。”

“她要我打聽你的消息，收集你的情報。”

“然后我抽了十九位天闕探子的皮，剝了二十五張人皮，最后發現你真的是個讓人好生嫉妒的人。”

顧勝城瞇起眼笑道：“你這世，上世，再上世，都會讓我懷疑，這世上怎么會有氣運這么好的人？可想到了他們，又有些釋然，如果真的是他們，理所當然分到這么多的氣運。”

“所以你理所當然讓西妖像瘋子樣。”顧勝城指了指北方，“易瀟你猜猜，瘋女人攻破西壁壘之后，會做些什么？”

小殿下皺起眉頭。

他心底的那股不祥預感愈發濃烈。

當他聽到顧勝城喊的第聲瘋女人，心頭咯噔聲。

他望著眼前孤身前來鹿珈鎮的顧勝城。

這個幾年來都在西妖面前服服帖帖，背后也從來不說句誅心之語，近乎完美的“妖族走狗”，終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這是顧勝城第次對西妖用“大不敬”的詞。

若是被人聽見，傳到梁涼耳中，即便他奉承玄武大圣傳承，也要被抽去魂魄，打散修為，皮骨盡脫，像“巴公”般掛在八尺山山巔，保點神魂不死，受山巔寒風折磨百年。

顧勝城渾不在意的笑了笑。

“這真的是個瘋子”他忽然捧住心臟位置，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居然想要為你取回北魏的那半張書頁，然后送你個天大的禮物！”

易瀟瞳孔縮起。

顧勝城忽然收斂笑意。

他猛地將自己的半張臉貼近小殿下。

以額抵額。

易瀟清晰可以看見那張臉上，布滿細微而密集的瓷器般裂痕。

“西域來齊梁，想要換條人命。”

“西域能破西關，便是與北魏換了條人命。”

顧勝城咧嘴而笑：“你猜猜，玄上宇跟我們，做了什么交易？”

那剎，易瀟腦海之中宛若雷霆劃過。

天地齊震。

若是西壁壘大敗，是紫袍刻意所謀。

那么他圖的是什么？

無二。

條人命。

西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