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來自鳳仙宮的一把劍

他的眉心，此時裂開了道血口，不斷擴張縮攏，每次往復，裂口就吞去眼前女子體外溢出的妖氣，雖是數量磅礴，但在不斷吞吸之下，都化了自己的養料。

這便是吞噬相的天賦。

但黑袍小侯爺并不想這么吞下去。

段無已經清楚的感知到了眼前那個女人，體內蟄淺的究竟是怎樣股龐大沛然的妖力，即便是紫袍大國師有手段暫時能夠降服她，段無也絕不認為，這個女人會站在這里，任自己肆意奪取，最終吸盡榨干。

人心不足蛇吞象。

段無吃過無數次貪心的虧。

他比當年謹慎了許多，這些年執行任務，再也沒有像北原滅殺唐門那般，慘無人道又大張肆意的屠殺，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正在吞噬血氣。

這十個呼吸，他已經確認了眼前的西妖，沒了所有的妖氣，也不能動用那部山海經。

那個女人身大金剛體魄，其上覆蓋流轉的朱雀虛炎，也零零星星散去，化為裊裊火煙。

這是種前所未有的虛弱狀態。

段無不知道西妖能夠持續這種狀態多久。

他只知道，要殺西妖，此刻便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玄上宇的玄術禁錮了她的山海經。

箭簇上的符箓囚壓了她的妖氣。

她孤身至此，前后左右，都是即將到來的北魏甲士，即便自己不能親手殺了她，將她拖在大稷山脈，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段無抽出腰間長劍，漆黑劍光迸發，將兩旁古木摧枯拉朽砍倒，木屑橫飛，清掃視野。

他就這么撞了過去。

同撞過去的，還有九道活下來的森羅道殿會黑袍成員。

連同段無在內，共十道森羅道殿會高手，他們的身后。

山脈轟隆隆如雷鳴，涼甲城的步兵推行，騎兵兩翼飛掠，黑云濃墨，鳥獸禽類的尖叫戾鳴，在馬蹄踏地的洪流之中顯得微不足道，脆弱又渺小。

殺死個人很簡單，殺死個宗師卻很難。

殺死現在的西妖，卻并不難。

沒有山海經，沒有妖氣。

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所以也沒有援軍。

只要拖住她。

就能殺死她。

大稷山脈外十里地，閻小七松弩之后。

江輕衣耳邊響起道悶雷般的箭簇聲音。

那根箭簇穿透了十里的空間，沿途的所有土石全都炸開，低空飛行的最后截距離，勁氣將平原削出條螺旋長道。

野草狂舞，幽幽飄起。

那柄玲瓏剔透如二八女子的紫玉古劍，叮當聲砸在江輕衣胸前，毫無懸念地穿胸而過，貫穿胸膛的龐大力量，將他帶得向后飛了起來。

江輕衣眼神有些渙散。

大腦卻無比清晰。

他看著野草草屑在自己眼前緩慢飛起，緩慢懸浮了那么短暫的霎，有了些許下墜亂飄的趨勢——

然后自己重重砸在地上，緩慢的事物恢復如常。

鑲嵌在胸膛的古劍“鳳仙”，沒有穿胸而過，全都得益于玄上宇送給自己的這具紅甲，紅甲之上此刻符箓亂跳，噼里啪啦的雷光閃耀，在劍身上流淌狂顫，不斷躍動。

這柄“鳳仙”穿過胸膛之后，江輕衣深深吸了大口氣。

劇烈的痛苦，混雜在血液之中。

這柄紫色古劍，劍身帶著無比的灼燙。

森羅道大殿下的魔血，在經脈之中沸騰，燃燒。

江輕衣喉嚨里迸發出極富力道的高昂聲音。

他的血液之中，有種比穿心疼痛還要讓人無法承受的觸覺。

像是千只，萬只蟻蟲，密集而急促地啃食著自己的骨骼，血肉，順延著脊髓，這種詭魅的觸感瞬間沖上了腦門。

江輕衣流下兩行血淚，他雙手刺啦聲抽出紫色“鳳仙”古劍，看著劍身上爬滿了密集的蟻蟲，順延自己雙手的肌膚，不斷向著傷口爬去，下鉆。

鉆心。

他顫顫巍巍站了起來，望著那箭射來的方向。

終于明白了這箭從何而來。

從鳳仙宮來。

從鳳仙宮來的這箭，才是在西關邊陲殺死十六字營的兇手。

這箭射垮了西關。

射塌了西壁壘大雷音鼓。

那個鳳仙宮幕后的娘娘，在送給自己“鳳雛”之時，就種下了蠱毒，等著如今的這幕如她所愿的上演？

江輕衣慘笑聲。

他攥緊紫色古劍，將鳳仙兩個雕琢在劍身上的古字攥出血色。

這把劍，原來早就搭在了弓弦上。

若是不殺自己，等自己掌控西關權力之后，發現了當年鳳雛下蠱的真相之后，西關將會與北魏徹底決裂。

可若是殺了自己，西關將不會再出現第二位能夠媲美白袍藩王的人物，當兇獸馴化成家獸，那么獠牙收起之后，就再沒了捕獵的能力。

如何抉擇？

那位鳳仙宮的娘娘，送出了第二柄劍。

與第柄鳳雛不樣，這柄“風仙”，不容拒絕。

江輕衣的血液之中，此刻已被蠱蟲爬滿。

他的思緒有些飄忽，不受控制，踉蹌兩步，眼皮如有千斤之重，勉強睜開眼后，居然發現自己早就頭重腳輕地栽倒在地，回頭去看，自己不知何時，此刻竟是掙扎著跌出了十幾步的距離，身后條泥濘血跡。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起來。

江輕衣低垂眉眼，只手撐起身子，努力讓自己保留著最后的丁點清醒。

他不知道，這些蠱蟲種滿之后，自己會不會變成具行尸走肉，只有空殼，沒有思維？

紫袍大國師早些時候修行過分神之術，下九流的控弦之術，將自己的這具空殼，推上西關藩王的位子，便成了件容易到了極點的事情。

真是個天大的如意算盤啊。

江輕衣自嘲的笑了笑。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動緩慢，艱難褪下了身破爛的沉重紅甲，將其堆砌起來，半邊身子倚靠在破爛紅甲之上。

劇烈的疼痛，為何蠱蟲鉆心，像是火焰焚燒？

江輕衣甚至嗅到了抹朱雀虛炎的氣息。

但他無力反抗了。

他太累了。

他想休息會。

他知道這次，他閉上眼，就再也睜不開了。

所以他死死睜大眼睛，盡力與體內的蠱蟲做著最后的對抗，控制自己的每寸每縷肌肉，將掛在腰間的木劍，取了出來。

江輕衣唇角微微拉扯。

他連續咳嗽了好幾聲。

“都說西妖，大殿下是世上最惡毒的女人了。”

褪下紅甲的儒將，邊咳嗽，邊呢喃：“可娘娘你比她們惡毒多了啊。”

江輕衣抬起頭，后頸靠在堆疊紅甲上。

他木然地閉上了眼，手指反復摩挲著任平生留給自己的木劍。

平生只愿你平安

可笑又荒唐。

想到自己睜開眼后，還要為具行尸走肉，活著替北魏朝廷辦事，江輕衣的心底就涌出陣厭惡。

死了就死了吧。

他舉起木劍，顫顫巍巍，最終對準自己的眉心。

落下之時，木劍被人四根手指死死捏住，不得下落分毫。

微怔下。

然后他聽到了個帶著憤怒的聲音。

“江輕衣醒來！”

大稷山脈外十里。

紫袍大國師面色依舊平靜，說道：“再射。”

閻小七手指抹過牛角長弓，這次沒有搭劍，搭上了根普通的黑色箭簇，箭身上當然萃過了毒。

她鏘然聲松開弓弦，天地抹箭道劃過——

然后她聽到了玄上宇依舊漠然說道：“再射。”

閻小七沒有猶豫，深吸口氣。

這是森羅道大殿下繼射出鳳仙之后，第三次張弓搭弦射箭，前兩次已經動用了全部大金剛體魄，去了半修為的她，在搭弦之時就有些余力不足，呼吸之時帶著氣喘，面頰不正常的紅潤。

第三箭射出之后，閻小七的肌膚之上，血管猩紅如蛇，幾乎要躍出雪白肌膚。

玄上宇淡淡說道：“再射。”

幾乎是全部心力都窮盡的女人，蹙起眉頭，面色如冰山不變，已經做好了透支生命的準備。

紫袍大國師忽然抬起只手，止住了她張弓的動。

玄上宇望向天邊，皺起眉頭，輕聲說道：“走了。”

閻小七有些微惘。

玄上宇認真說道：“還有人要來，我們不能留在這里了。”

森羅道大殿下還沒有反應過來，身旁的紫袍男人已經不容反抗的抓住自己肩頭，黑紫兩道衣衫，被拖曳吞噬，剎那消弭在原地。

鳳仙之后的第二箭，氣勢依舊如虹，只是不如第箭那么驚艷。

這箭同樣射穿大山，射過平原，順著上箭的軌跡，射出條齊長的箭道。

第三箭氣勢遠不及第二箭，兩箭先后射出，卻幾乎同時間抵達。

對準的目標依舊是江輕衣。

只不過被人袖砸偏。

那人站在江輕衣身前。

袖中捏轉的佛珠，被兩箭的氣機打散，叮叮當當滾了地。

他抬起頭來，看著尸橫遍野，最荒唐的是，江輕衣居然被鳳仙宮主人種下了蠱蟲。

于是第二次憤怒的聲音，響徹大稷山脈。

“江輕衣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