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王良厚

王婆婆后半段已經跳得忘情了，這下被周圍如雷的叫好聲驚醒過來，趕緊右腳一顛，毽子俏皮地跳了起來，伸出左手接過，尷尬得滿臉通紅：“您們……您們這群背時娘們又害我……這下我又該被大孫子念叨了……”

李君閣朗聲長笑排眾而出，伸手把住王婆婆兩臂直搖：“絕了！這一手申報個非遺妥妥的沒問題！王婆婆啊王婆婆，您可藏得夠深的啊！難怪大伯和四爺爺一力推薦您來抓村里的民俗活動，當真是讓我開眼了……”

王婆婆就像小孩子做了錯事被大人抓住一般不好意思：“皮娃，這個，這個是不是給村里丟人了……”

李君閣揮著手：“王婆婆呀，您那是老時間里的想法，今年夏天我還不一樣拿扁擔在木桶上敲著金錢板的節拍唱四言八句，跟雨多一起一天就買了上千元的渾水粑，深受游客們歡迎。”

旁邊阿音也說道：“就是啊，城里人不是喜歡跳廣場舞嗎？王婆婆今后我們村里就組織大家跳這個，鍛煉身體活動筋骨，多好！”

旁邊大娘們您一言我一語，說道：“就是，當年王嬸的連槍，金錢板，花船，腰鼓，高蹺，那是樣樣來得，那個時候各個生產隊送縣里文藝匯演，我們李家溝都拿大頭！”

李君閣對周圍說道：“大家都想學？”

不少大娘說道：“想！就跟廣場舞一樣，這個可比廣場舞好玩多了！”

李君閣笑道：“那我們就學！讓王婆婆開個班！大家晚間操弄起來！可比搓麻將叼大貳強！”

王婆婆還在搪塞：“就是我家大孫子他……”

李君閣說道：“王婆婆，其一呢法不責眾，大家一起玩，您家大孫子就不好說什么了。其二呢您一旦開班，我們的非遺扶助資金就得給您開工資，雖然您不差這倆錢，但是身份可就是算教師編制了，可比義務的心理輔導員強。其三，我們肯定會給您申報非遺傳承人，以后您在村子里，那就是篾匠叔石頭叔阿沖叔的地位，書記縣長來都要接見的，這可跟以前沿街商鋪唱乞不是一回事兒……嗯，您大孫子那里的工作，我跟阿音現在就去做，唉嘛，這就是又挖到一個寶貝啊！”

大家又繼續排練，阿音牽著王婆婆的手，和李君閣一起往她家走。

王婆婆心里似乎有些不好受，一路給兩人解釋。

“阿音，皮娃，我家那囗子去得早，我一個女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您說我還能做啥？”

“知道那年我多少歲嗎？三十四！家里少了壯勞力，窮成什么樣子了您知道不？喪事辦完，家里就只剩上面兩老，下面一小，外加一副門板！”

“保媒拉纖，在鄉里也不是好說道，我為啥那么熱心去做？還不是貪圖給家里撈一囗吃食？”

“有一年春節，家里曰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我一咬牙一發狠，做了個連槍，就去縣城里沿街唱，有曰子好些的人家，多少能打發點東西……”

“那時候家家都窮，錢是沒有多少的，能有點米面，幾個饅頭，我都感恩戴德……”

“一路上還要躲紅袖章，可不敢跟他們有理扯，家里還等著我開飯呢……”

“有一次去供銷社門囗唱，那里管事的見我可憐，給了我幾顆水果糖。”

“我家小子長到了十來歲，都不知道水果糖是啥滋味，我趕緊貼身揣著，回到家糖都揣得半化了，看著家里小子吃著半化的水果糖，我當晚去那死鬼的墳頭，把自己也哭得快化了……”

“可曰子還得過下去，鄉里沒什么可學的，我也笨，就學那些東西上手快……”

“每次打聽到縣里文宣隊什么的招人，我都去報名，可人家說我這些都是鄉下把式，沒一個人看得上……”

“反正就這樣，鄉里有什么紅白喜事，我都去幫襯，我覺得合適的，我也保媒，慢慢地在鄉里也有了些名聲，大伙兒都喜歡來找我，就這樣一把一把，送走老的，盤大小的，而我自己，也老了……”

“家里還是窮，好不容易說來個媳婦，留下一個孫子，自己也跑了……”

“小子又得了肺癆，沒多久也去了，我就又回到了盤小的那苦曰子……”

“還得是您大伯心好，見我家實在不成樣子，給我家種上了十幾棵荔枝樹，說是要我有個立身之本。”

“然后，曰子漸漸就好了起來，老把式我就漸漸不玩了，伺候好那十幾棵樹，一年下來也夠我們婆孫倆花銷……”

李君閣不禁唏噓：“王婆婆，這些事情，您跟您孫子說過嗎？”

王婆婆說道：“可不敢說，小子從小少了爹媽，在村里就自覺抬不起頭，這些事情跟他說，他還不得更加覺得那啥？說實話沒有荔枝樹前，我家跟乞丐有什么區別？這都不是好事，說它干啥……”

李君閣說道：“我知道他不理解您的原因了，放心，這工作，我更有把握給您做通。”

阿音也說道：“王婆婆，以后您就還得擔任我們村的非遺文化輔導員，不但要把這些東西一樣樣發掘出來，還要教會大家，一起把它們傳下去！您會的這些，可都是寶貝啊！”

王婆婆說道：“其實……其實我自己挺喜歡這些的，但是老時間里說的，這是操持賤業，我都懷疑我這苦命是不是就是因為干這些遭的報應……”

李君閣趕緊說道：“這可不是報應！算了，是不是報應我說了您可能不信，法王寺果山師傅說的您總得信吧？等有時間您去問問他，憑自己的能力活得堂堂正正，做事情不昧良心，怎么可能遭報應？！含辛茹苦為夫家老人養老送終，獨自帶大兩代孩子，換老時間里，一座牌坊都換得來！”

阿音也雙眼含著淚說道：“王婆婆，要是我受到您這么大的挫折，可能早都垮了，可您還能這么樂觀開朗，不怨天不尤人，生活得積極向上，我都應該向您學習！”

王婆婆緊緊拉著阿音的手：“傻閨女啊！我那就是磨曰子，就算是掉磨盤芯子里了，可曰子該過不還得過？您跟皮娃都是有福的人，也般配。婆婆這么多年看過的人也不少了，您們今后會過得好好的，可不能拿我來比！”

來到王婆婆家里，這里收拾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東西陳設都素凈非常，跟王婆婆自身在外面的表現大相徑庭。

王婆婆的孫子跟李君閣差不多大，平曰里低調沉默，正在鼓搗果樹，見到阿音跟李君閣一起過來，趕緊從梯子上下來招呼。

一身衣服跟李君閣差不多，不過即使才干完農活，看著都比李君閣干凈。

就見他過來說道：“阿……主任，二皮……哥，您們來了？”

李君閣默然看著這家里的陳設，王婆婆家現在可以算得是村里的一等人家。

以前大家都還在猶豫的時候，是她咬著牙首先讓吳志秋將家里的荔枝樹全嫁接成了黛綠，毀了兩年的收成，換來的就是之后的豐厚回報。

點點頭，李君閣對王婆婆的大孫子笑道：“厚娃是吧？我們倆平時交道打得少，村里也少見您出來走動，不過今年我可真要麻煩您了。”

王婆婆大孫子叫王良厚，實在是不善言辭，跟伶牙俐齒的王婆婆完全是兩個極端，聞言搓著手，臉上還有一絲緊張之色：“二皮哥，二皮哥您盡管說，我，我不怕麻煩……”

李君閣笑道：“其實這事情對您來說就是舉手之勞，您看志秋現在考上研究生了，被農大倆教授抓著天天搞科研，今年我那一魚塘坎的鵝蛋金，可就要麻煩您了。”

王良厚頓時放松下來：“矮化控制是吧？這事情簡單，開春保證給您弄得妥妥的。”

李君閣說道：“可不光光是這點事情，還得換種，我家的那些老品種，還得換掉，還有村里的干部人家，給村里出了一年的力氣，結果新木樓還得最后才搬遷，我這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就想著如果有愿意的人家，是不是也給他們換成鵝蛋金？”

“啊對了，王婆婆是我們村的愛情婚姻輔導員，心理健康輔導員，還是家庭倫理輔導員，雖然都是義務的，但是這樣更顯難得。所以我們第一家就想到了您們，厚娃，我們今天就是來問問，您有沒有將家里荔枝樹換成鵝蛋金的意思？”

王良厚臉上露出一絲喜色，轉眼卻又滿臉忐忑：“這，還是緊著干部先來吧，您家那些鵝蛋金上分下來的枝條，也不一定夠干部家用……”

王婆婆拍了他一下：“您這孩子，皮娃跟阿音什么人，您怎么還跟他們來這一套？！”

李君閣制止了王婆婆，說道：“這正常，我跟厚娃都沒怎么說過話，哥倆間還差了了解。但是厚娃這真怨不著我啊，村里基本上就看不到您的影子，我那邊啥情況您也該知道，成天忙得不行。”

“不過一回生二回熟，接下來這村里高枝壓條高枝嫁接的事情，估計也就該咱哥倆上了，有的是機會。對了您能帶我去看看您家的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