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二十三 無路可退

這并不是簡簡單單的一件小事，而是隱藏在小事背后的大動靜。

他意識到，如果對這種現象不管不顧，只是將攻克京師殺掉沈一貫幫皇帝復位作為唯一目標的話，自己的起兵將毫無意義，只是掀翻一個政權，但是這個政權所依靠的對象卻沒能清算掉。

現在自己的武力足夠強，可以震懾這個對象，但是總有自己武力衰弱的那一天，當武力無法維持震懾的時候，一切還將變回原來的樣子，大明不會有任何改變。

歷朝歷代都證明了，他們所做的不過是臨界點的爆發和利益的再分配，然后開啟下一個輪回罷了，不把這個輪回終結掉，起兵討逆多少次結果都一樣。

既然已經付出那么大的代價和心血北伐了，就不能將這些問題當作沒有發生給糊弄過去，否則，這一切都只是下一個周期性輪回的開始而已。

中國的周期性輪回魔咒，應該到了要打破的時候了。

可是該如何打破這個魔咒呢？

蕭如薰不由得想起了李自成。

這個將自己的革命口號進行的最徹底的起義軍領袖，他把土地平分給了失地農民，并且堅決不收稅賦，然后依靠抄家拷餉為經濟來源。

這是整個中國古代史當中執行自己革命口號最堅決最徹底的一名領袖，是實行土改最徹底的農民起義軍領袖，他并不像某些說法所表示的迅速腐化而導致失敗，他恰恰是因為沒有腐化，他恰恰是依然記得維護農民的利益。

他采用大包大辦的方式，讓軍隊協助農民，他不惜在北上攻滅明政府的時候將自己的軍隊主力留在陜西老家搞土改，逼死不少當地士紳，廣大農民得到了土地，對此感激涕零，心懷大順。

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兵敗一片石之后，李自成所部銳氣盡喪，戰斗力銳減，一路回到老家，一路遭受無數士紳豪強組織的團練的襲擊，又被清軍緊追不舍，士紳和滿清勾結大敗李自成，他的主力基本覆滅。

襲擊他的團練都有哪些人組成呢？

除了沒被殺掉的士紳豪強的家丁私兵之外，顯然還有很多受到李自成恩惠的失地農民加入在里面，否則人數上是上不了規模的。

受到他的土改恩惠的農民們沒有起來幫助他們心心念念的走到生死存亡關頭的闖王，反而加入了地主武裝團練，配合清軍剿殺李自成。

等李自成在關中敗局已定試圖南下東山再起的時候，他被民兵武裝襲擊殺死了。..

民兵武裝，不是清兵，不是明軍，而是民兵武裝，被地主官紳鼓動組織起來的民兵武裝。

這就很諷刺了，均貧富分田地的革命口號從唐宋就開始喊，一直喊到明末，可是真正努力去做的人卻死在了這些希望均貧富的人們的手里，這是為什么？

李自成沒有自己的基本盤，李自成的隊伍建設發展跟不上，這些都是原因。

但是更重要的是，李自成的團隊沒有及時轉變為向依然掌握地方實權的士紳豪強地主們妥協的傳統王朝，沒有積極接納地主士紳豪強們加入自己的領導階層，致使大批原本已經歸順李自成的士紳大為失望。

加上當時滿清入關，采納范文程等人的建議，對待士紳們一如既往，士紳們覺得自己看到了希望，于是拋棄了李自成，投靠了滿清。

他們鼓動起了大量團練武裝讓李自成在力量衰減的同時無法立足于關中，滿清漁翁得利。

士紳們依然存在，士紳們依然強大，士紳們依然統治著農村。

李自成的團隊在迷茫，在搖擺，還沒有適應突然轉變過來的身份，如果沒有滿清的突然殺入，李自成或許還有機會，但是滿清就在這個檔口殺進來了。

李自成還沒有出現，或許也不會再出現，但是道理，蕭如薰需要原原本本的告訴謝禾。

“前宋初，也是在四川，王小波李順起事，他們說，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均之，更早的時候，孔子就說過，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

謝禾表示明白：“是也，屬下窮困潦倒之時見過太多人，他們并未想過如何發家致富，只是仇恨那些比他們稍微有錢有勢之人，真正的大人物他們根本不敢去想。”

蕭如薰點頭。

“因此，這就是咱們的入手點！清泉，你問我此事該如何入手，我的答案就是這個，靠均貧富入手，靠那些仇富恨富而自己并未想過要通過自身努力而發家致富的人入手！”

謝禾一愣。

“大帥所說的，是那些地痞流氓市井閑漢？”

蕭如薰再點頭。

“沒錯，就是這些人，家里有田地去耕種或者是租了士紳豪強的土地去種的農戶，他們有自己的財產，盡管少，但還是有一點，他們的生活有奔頭，有牽掛，你若是去了那兒對他們說一起去劫富濟貧，他們不會理睬你。

但是若換作那些地痞流氓市井閑漢，他們沒有產業，沒有正經活計，靠坑蒙拐騙搶來維持生計，這些人最是容易被鼓動起來，最容易收買，也最容易控制，他們是真正的畏威而不懷德！

你手上有刀槍，他們就聽你的，給你當打手，給你當狗，你兇狠一點對待他們，他們會無比恭順，用起來會非常順手，他們毫無價值，但是，卻是不可多得的入手點。

花錢買通他們，鼓動他們，做他們的后盾，帶著他們去農村聚落，調查一下那些村中大戶地主的背景和平素為人，選擇一個惡行最重的，去他家中尋釁滋事，鬧出矛盾。

然后，你將手中精銳兵馬藏在四周，一旦那些地痞流氓見了血，你不要猶豫，立刻動手，將他們全家一并抓起，然后你出面，帶著他們游街示眾！”

“游街示眾？”

“對！游街示眾，讓那個村莊聚落所有人都知道，然后，當著所有人的面，你代表我軍，宣布他的罪惡，宣傳他所犯過的罪，然后再讓那些地痞流氓閑漢一并上去對他拳打腳踢，大聲怒斥，最后，當眾斬首！”

謝禾咽了口唾沫。

“這是第一步，目的是將這些真正統治地方的地主豪強士紳的形象給毀滅掉，完成這一步之后，就能震懾當地人，并且樹立起我軍絕對的威信。

然后是第二步，你要選擇那些嘗到甜頭之后最積極的地痞閑漢，還有當地少有資產的自耕農，以及沒有自己土地的佃戶，將這三種人融合在一起，組成一個農會。

然后，你不要用自己的名義出面，你要退居幕后，暗中掌握指揮權，暗中指使他們去對下一個士紳豪強動手，速度要快，告訴他們，搶他們的土地，搶到了的才是自己的。”

聽完這些，謝禾無比震驚。

“可是大帥，那些地痞流氓毫無道德，他們可能會干出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若是不加以控制反而要推動的話，可能會影響很大，咱們在輿論上就會非常被動，這更可怕。”

蕭如薰搖了搖頭。

“清泉，所以我才讓你建立農會，然后把自己藏在后面，以農會的名義去對付那些士紳豪強大戶，而不是以你，以我們鎮南軍的名義，明白嗎？”

“這……”

謝禾恍然大悟：“這就是……讓農戶無路可退？”

“對，讓他們無路可退，地痞流氓閑漢干壞事，無所謂，對付那些大戶的時候，把他們組織起來，將那些大戶的女眷拉出來，當眾任由他們去做想做的事情。

以農會的名義，讓農會去做，而不是你去做，如此一來，那些農戶就會明白，如果他們不拼盡全力的支持我軍，一旦我軍被打敗，被消滅，他們會遭遇到同樣的事情。”

好狠……

這是真的要結下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啊……

大帥，你到底想要什么？

謝禾越聽越心驚膽戰。

“那若是那些士紳豪強結成團練進行抵抗，又當如何？”

謝禾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