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三十 身體冰冷的駱思恭

他需要沈一貫給他一個準話。

“首輔，情況就是這樣，眼下，咱們該怎么做，您給個準話兒吧！咱們總不能就這樣坐著等著蕭如薰殺進來吧？他二十萬大軍圍住了京師，別說攻城了，就算是圍而不攻我們也堅持不了多久了，我們手上的糧食不到十天，外城糧食已經斷了，已經有亂兵在沖擊正陽門了。”

駱思恭看著沈一貫，內心十分煎熬。

沈一貫看上去比一個月前要老多了，似乎就是這幾天，他忽然間變老了，老了很多很多，胡須和頭發都變得花白，再也找不到一根黑絲，完全成為了耗盡生命力行將就木的那種老人。

此時此刻，沈一貫端著一碗稀粥，面對著幾樣小菜，一點一點的把稀粥送到嘴里，模樣頗為慘淡。

而他越是如此，駱思恭就越是心中焦躁不安。

他可是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讓沈一貫成功了，結果成功半年之后就是滅亡，人生的大起大落太快讓他有些吃不消，他下注的沈一貫居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這一點讓他恨不得自戳雙目。

若是早點知道蕭如薰有如此強大的戰斗力，若是早一點知道蕭如薰會起兵造反，他也不會直接把注下在沈一貫的身上。

當然，如果朱翊鈞對他沒有那么苛刻，如果蕭如薰沒有把那件事情捅破，現在的天下又會是什么樣子？

反正駱思恭覺得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走到絕路的樣子。

衰老的沈一貫慢悠悠的的一點一點的吃稀粥，好像沒聽到他說的話一樣。

明明他甚至都能預見到自己的死狀了。

而且一定會死得很慘，比凌遲和誅九族還要更慘的那種慘狀。

整個錦衣衛或許都是這樣，因為錦衣衛跟著他一起下注的人也有很多，現在的基本上都是，蕭如薰殺回來了，這些錦衣衛會有好下場嗎？皇帝還會繼續信任他們嗎？

怕是沒有可能了。

他的下屬們和他一樣，都是如此的焦躁不安，為了出路而發瘋。

他們還年輕，和沈一貫大半截身子入土的情況一點都不一樣，甚至于這些日子不斷有下屬在背地里對他口出怨言，埋怨他把大家帶入了死路，凡此種種讓駱思恭極端不安。

他急切的需要沈一貫的保證，需要沈一貫給他服用一顆定心丸。

“急什么，還能怎么辦，事情都已經這樣了，還能怎么辦？”

可是他得到的卻是沈一貫這句和要他死差不多的回答，和定心丸的效用相去甚遠。

他還很年輕，還沒到要死的時候，他不愿意死。

他就是因為想活下去才投靠了沈一貫。

他很想對著沈一貫破口大罵——

你個七十多歲行將就木的老家伙你當然什么都不怕，可是我不一樣，我還年輕，我還不想死啊！

大把的錢等著我去花，大批的女人等著我去睡，大堆的美食美酒等著我去享用，我還沒有享受到那些東西！

你想拉著我和你一起死嗎？

當然，他不敢這樣說。

“首輔，情況既然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咱們就要有所準備了，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只要首輔一聲令下，我立刻安排手下人準備突圍而出，我們去南邊，我們去召集大明的忠臣繼續起兵和蕭賊抗爭到底！”

駱思恭熱切的希望沈一貫鼓起勇氣繼續戰斗。

但是沈一貫的回復讓他無比失望。

“南邊？蕭如薰就是從南邊來的，他能安然的到北邊放心的包圍京師，就證明他已經把南邊安撫好了，老夫已經成了棄子，沒有希望了，你還想怎么樣？”

沈一貫繼續吃粥。

“首輔！”

駱思恭大吼一聲：“你想死在這里嗎？你想坐在這里等著被蕭如薰殺死嗎？你之前的果斷和勇氣都到什么地方去了？首輔！”

沈一貫抬起頭，用老邁渾濁的雙眼看了看駱思恭。

“駱指揮使，你不想陪著老夫一起死嗎？”

駱思恭愕然。

“當初你既然決定投靠老夫，幫著老夫發動兵變，你就該做好心理準備吧？凡事有贏有輸，收益越大風險越大，你不該不明白這一點吧？駱指揮使，事到如今，你還想獨善其身？”

“我……”

駱思恭忽然感覺自己的內心很崩潰。

他到底是為了什么才做這件事情的？

當然是為了活命。

為了活命享受生活享受美酒享受美人，他不想讓自己在臨死前都沒有享受到那些東西！

“當初我投靠首輔是為了活命，現在我當然也是為了活命，自始至終我都是為了活命而不是為了別的！我只是為了活命而已！我只想活著！首輔！我只想活著！”

駱思恭對著沈一貫大喊：“我想活著有什么不對嗎？你有遠大志向，你想做很多事情，可是我沒有，我選擇投靠你就是為了活著，別的我什么都不為！我做錯了嗎？！”

沈一貫淡淡的看了面容扭曲的駱思恭一眼，然后伸出手指摳了摳耳朵。

“別那么大聲，老夫的耳朵還沒有到需要你那么大聲說話的時候。”

“首輔！我想活著！我想活著！！！蕭如薰打進來的話我一定會死！他一定會殺了我的！誅九族，車裂，凌遲！這些都有可能，我會死得很慘，但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駱思恭直接跪在地上拽著沈一貫的衣服涕泗橫流。

他是真的只想活著而已。

沈一貫被他糾纏得有點煩了。

“你想活？”

“對！我想活！”

駱思恭滿懷希望的看著沈一貫。

“那好，老夫給你指一條明路。”

“明路？”

“對，明路。”

沈一貫放下碗筷，渾濁的眼睛盯著駱思恭：“你要是想活，那就把除了當今陛下以外的全部皇家直系血脈殺掉，比如太上皇，比如太上皇的其他幾個兒子，全都殺掉，然后，你就可以抱著當今陛下的腿求生了。”

駱思恭極其詫異地看著沈一貫。

“當然了，老夫不敢保證這樣你就一定能活，但是至少你能爭取到存活的一線生機，你不這樣做，你一定會死，你這樣做，你才有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你怎么選擇啊？”

沈一貫拍了拍駱思恭的肩膀，然后繼續端起飯碗吃粥。

“我是臣子，我若弒君，我還能活嗎？首輔，我做不到。”

駱思恭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所以說是只有一點點的希望，你做不到那就算了，駱指揮使，從你決定投靠老夫的那時候起，你就注定不會簡單的活著了，沒有你那樣的說的話，老夫說不定不會懷疑蕭季馨，說不定還就真的讓他和太上皇把事情辦成了。

可是你告訴老夫蕭季馨和太上皇在密謀這些事情，老夫為了名聲和活命，也只能豁出去了，原本是朝堂政治斗爭，因為你的參與，變成了兵變，到今天這個地步，你覺得你還有什么余地嗎？”

沈一貫的話把駱思恭的心打到了冰窟窿里面，駱思恭直接癱坐在地上，覺得身上非常非常冷。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