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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天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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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1-04-15  作者:陳安野
夜雨瀟瀟,帳外人影一閃,一個矮壯的武夫掀幕入內。盔甲因為碰撞發出“咔咔沙沙”的響動,連帶著甩下無數附著于其上的雨滴,打濕了原本干燥的地面。

到了帳里,燭光幽幽,一個俏影連忙起身迎接上來。楊科新看著眼前這美人兒俏麗的面龐,煩躁的心緒才稍稍平和。

“哼,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照這么搞下去,老子他娘的還是什么狗屁滾地龍,滾地蟲還差不多!他那勞什子的天王,也別當了!”在女人給自己更衣卸甲時,楊科新越想越氣,狠狠說道。

女人細聲道:“今日戰事不順嗎?”

楊科新不吭聲,征伐之事,和這些婦人說也是白說。他不愿意說,女人也不敢再問,又取來浸濕的毛巾,為楊科新擦拭頭面上的土灰。楊科新一把牽過她,女人識趣地一聲嬌哼順勢倒在他汗淋淋的懷里。

楊科新心中郁悶連帶著臉上也是陰沉沉,他低聲問道:“我且問你,如果老子將你送給李效山,你可愿意?”

女人聞言,絲毫不見憂色,反倒嘻嘻一笑道:“將軍別逗奴家了。”

“唉,將軍?什么將軍呦!不過是過街老鼠不如的賊寇罷了!”楊科新仰起粗大的脖子,吐出一口熱氣。

自從崇禎八年在趙當世手下吃了大虧,原本不可一世于川中的“爭天王”袁韜聲勢一落千丈。好些依附于他的勢力紛紛離去,有的甚至干脆自立門戶,在川中搶起了他的“生意”,一時間人走茶涼,大有樹倒猢猻散的意味。

可袁韜為人狹隘慳吝,內外交困之際依然不知體恤下屬,因自身元氣未濟,故而對各方的壓榨剝削比起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算得上是袁韜第一號追隨者的“爭食王”景可勤也義無反顧離開了他。景可勤一走,袁韜實力大損,極速衰敗下來,臨崖之際,袁韜始才省悟。在他的提拔下,幾名原本不顯于軍的角色開始嶄露頭角,事實證明,這幾個人在能力上的確有可圈可點之處,以至于在他們的努力下,袁韜軍的聲勢居然“中興”了。

楊科新以及他提到的那個“李效山”皆為袁韜手下新的干將。也就在趙營入川前一個月,他們成功將袁韜軍的勢力又重新擴展到了巴州全境乃至儀隴、蒼溪,大有一舉恢復袁韜全盛時期“版圖”的氣勢。

可成也袁韜、敗也袁韜,勢力逐漸壯大,袁韜的野心又不切實際膨脹起來。尤其是在聽說李自成入川后,袁韜生恐在川中的“霸權”受到威脅動搖,繼而也開始瘋狂侵略四周州縣。他打了巴州一次,沒打下來,又棄而攻打保寧府城,同樣未果。兩次不自量力的行動使本便沒有完全復原的袁韜軍再次受到重創,這還不是最要命。最要命的是袁韜的反常行徑引起了官軍的高度注意。偷雞不成蝕把米,城沒打下來,反而引來了大批官軍的圍剿,甚至連前任川撫王維章都親自坐鎮保寧督軍剿殺袁韜。袁韜軍本身戰斗力并不強,面對成建制的大批官軍,勝率極低,基本可稱十戰九輸。由此,在官軍步步緊逼下,袁韜軍辛苦擴張出來的“版圖”瞬間縮水大半,入冬之后更是連戰連敗,連老巢通江、南江一帶的十余個城寨都被拔除。無奈之下,只能轉軍南下躲避追殺不止的現任四川副總兵張奏凱。

日前,在袁韜的強烈要求下,楊科新硬著頭皮與張奏凱野戰兩場,均大敗,如今倉皇逃到這營山縣,茍延殘喘。也因這屢戰屢敗的緣故,早先楊科新的“滾地龍”諢號也開始給人暗地里戲稱“滾地蟲”。他并不覺得失敗是因為自己指揮不力,所以聽到了自然十分惱火。

想起袁韜那張黑沉的臉、中軍帳中眾頭領的無休止地爭吵、如影隨形怎么也甩不掉的官軍……楊科新的腦袋就像要炸開一半疼。也只有此時此刻,看著這盡心服侍著自己的玉人兒,他內心的怒火與濁氣才能慢慢消散。

要說眼前這個對自己殷勤備至的女人,來歷可不一般,不是尋常百姓家女子,而是一個霍姓官員的女兒,嫁的也是川北一名小有名氣的軍官,今年不過二十五六,正是曼妙年歲。只是那軍官福氣不佳,才將這女人娶過門,就在一場戰斗中給楊科新劈成了兩半,他的全副身家包括這個女人也都落到了楊科新的手中。

這女人的大名楊科新早忘了,只記得通常呼為“蔻娘”。不過他還是更喜歡叫她“蔻奴”,因為對他而言,這個女人更多的作用是作為他戰前戰后緩解壓力的玩物。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的面容以及身段都是數一數二的好,更難得的是有一身狐媚的本事,每每都令他感受到十分的樂趣。只是他這樣的人,早忘了什么叫愛,或者換而言之,因為成長環境以及現實情況使然,他甚至完全不知道如何愛上一個人,女人于他,天生的與工具并無二致。

不過他嘴里還是認真說道:“你知我十分愛你,不忍將你交給那些粗人,但是形勢逼人,我也不得不將你送出去。”

這下蔻奴倒當真了,雙手箍住楊科新的脖頸,抬頭道:“將軍真的不要奴家了?”說著,澄澈黑亮的杏眼不失時機地滲出幾滴晶瑩的淚珠。

楊科新看她嗔怪模樣,忍不住在她額上親了一下,話語也不由放軟下來,哄道:“我和你說笑的。你乃無價之寶,我如何肯將你交給那些個黑老粗。”言語之中,似乎忘記了自己與袁韜、李效山不過一丘之貉。

外人不知道,以為同為袁韜手下,定然是鐵板一塊。實際不然,楊科新、李效山等頭目各擁部曲,好歹能聽命于袁韜調遣,但各自之間都是互不服膺,相互火并的事件層出不窮。袁韜樂得看手下這班人互相撕咬,他好從中制衡,從來不聞不問,故而楊科新與其余幾名頭目的關系并不好。尤其是李效山,實乃色中餓鬼,時時刻刻想著的都是吞并自己好劫奪早眼紅多時的蔻奴。如今自己屢敗,元氣大損,若不能拉攏左近的李效山幫助自己,反而操戈相對,內外交困下結果定然糟糕透頂。

他說完話,卻不禁一陣苦惱。眼見的這個女人自己實在舍不得放手,李效山那里倒是不必擔心,自己不理他他也不敢動粗,他真正擔心的人,是袁韜。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只要是個草頭王,無關大小,哪個不留戀美色?從前大家都是苦哈哈,見著那些個明艷動人的富家小姐、絕色名伶也只能遠遠艷羨,有色心沒色膽,回到家中仍然要面對自家五大三粗、與嫵媚毫不搭邊的黃臉婆。現在稍稍“發達”了,誰也不知道自己會走到哪一步,誰又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多快活一天是一天?

和大多數底層出身的棒賊將士一樣,楊科新也是對官宦女子情有獨鐘,看著原來那些個從不拿正眼看自己的夫人、娘子一改往日的傲容驕色轉為卑躬屈膝,一種征服的快感就會油然而生。同樣,他袁韜也喜好女色。楊科新看得出,袁韜對蔻奴也是垂涎已久。他現在都很后悔為了自己的虛榮,在那次宴席上讓蔻奴出來給眾將敬酒的舉動。

懊喪之下,楊科新卻轉眼瞥見猶自勤勤懇懇在為自己擦拭身體的蔻奴。瞧她那全神貫注的眼神以及心無旁騖的動作,楊科新沒來由的新生一股狠勁兒。她越是認真,楊科新就越發鄙夷。

“真是下賤胚子!”楊科新呸了一聲,突然伸出蒲扇般的右手揪住了蔻奴烏黑盤起的發髻。

“將軍!”蔻奴猝不及防,吃痛之下尖叫起來,楊科新卻不管她,將手攥更緊了。蔻奴的叫喊也很快演變成了哭泣,“將軍、將軍......爹爹、爹爹!饒了奴家,饒了奴家!”

施虐的快感將楊科新一天的不快全都宣泄了出來,他并不理會蔻奴的求饒,反而站起身來,攥著蔻奴的頭發,將她拖行于地。每拖一步,可憐的蔻奴就痛得叫喚一聲。聽著蔻奴那不絕于耳、響徹黑空的哀嚎,他如聞仙班奏樂,只覺前所未有的輕松愉悅,似乎只有如此心中的重壓與郁壘方能消弭無蹤。

面對著粗壯的楊科新野獸般的動作,蔻奴在最初的掙扎后轉入了沉寂。她默默堅忍著鉆心透扉的痛苦,再不敢說一聲不適、皺一下眉頭,她心里很清楚,只要能最大限度的滿足眼前這個熊羆般的男人,她才能繼續存活下去,那怕自己在這一刻感覺分外痛苦,她也只能強顏歡笑,用曲意逢迎來使楊科新得到進一步的快樂。

她全然沒了當初的高貴雍容,搖尾乞憐低賤猶如條牝犬。在府中,她會的只是頤指氣使,呼喝下人,但當她自己成為下人中的下人后,才猛然知覺,除了當初的享福,自己竟是什么都做不來,唯一能做的,就是貢獻出這瘦弱無助的身子骨,給昔日看都不看一眼的賤民們充當欺凌蹂躪的玩物。

她沒了聲響,楊科新反覺無趣,又過一會兒,他重重地冷哼一聲,松開了右手。只見一把青絲隨著他手紛揚自半空飄落在地。他嫌惡地看了看滿地的亂發,撇下兀自急喘著氣、尚在顫抖的蔻奴,獨自躺到了一邊。

“將軍何故嘆氣?”蔻奴感覺今夜的楊科新有點不對勁,即便余痛未消,還是勉力爬到他身前,蹙眉試探地問道。

楊科新并未轉身,還是背對著她。當她以為自己的問詢還是一次徒勞的嘗試后,楊科新突然回話道:“戰事不利,袁韜遷怒于我,我怕是自身都難保了。”

蔻奴聽到此話,內心中忽然燃起一股希望。被擄以來,她雖極力侍奉楊科新,但并不代表她愛楊科新。恰恰相反,對于殺了他全家老小的楊科新,她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但是她看得清現實,與自己一起被擄掠來的原有數女,經過短短數月的沙汰,那些反抗的、做的不夠好的都先后被殺,或是被直接扔給棒賊兵士,被千萬人奸‘淫凌辱,這一幕幕,她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中。她不愿意重蹈她們的覆轍,就這樣白白死去,她還想著為家人報仇,再不濟也要逃出這個令她生不如死的地方。

在希望的強烈驅使下,她故作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

楊科新不想她會回話,一時間沒聽明白,轉過身來,追問一句:“你說什么?”

蔻奴壯著膽子說道:“奴家聽說將軍在投袁韜之前就是名動一方的英雄豪杰。縱橫川陜,江湖上無不對將軍尊敬有加。而今將軍卻委身在這袁韜手下。那袁韜是什么人?不過西安一個不入流的賤民,如何能與將軍相提并論?他僅僅借勢乘亂而起,憑著將軍等人浴血奮戰方才有現在氣象。而將軍你不論氣度還是實力,都不輸于他,卻為何心甘情愿為他鷹犬,供他驅策?”

楊科新越聽她說,越覺驚愕,不過轉念一想,她出身書香名門,家里世代為官,有此見識誠不足怪,只是她現說的這些話,卻令楊科新十分忌憚。他佯怒道:“你一個婦人,談什么兵國大事?”

蔻奴被他一唬,也不管是真是假,就使出殺手锏,梨花帶雨地哭開了,她邊涕泣邊道:“奴家心疼將軍,一時心急,才口無遮攔,口出謬言。將軍不喜,便打死奴家罷了。”

楊科新氣短,立刻摟過嚶嚶哭泣的蔻奴,安撫道:“我說笑呢,你萬萬不可當真。你為我好,我怎么會怪你?只是眼下我任先鋒一職,正處在風口浪尖上,一舉一動都瞞不過袁韜那廝,他安排李效山那沒卵蛋的家伙駐扎在我西北,名曰為掎角之勢,實則就是為了監視我。他如此防備,我又何敢輕舉妄動?”

蔻奴心念電轉,趁著他心境平穩,嘟著嘴道:“要奴說啊,那袁韜心胸如此狹窄,一看就成不了大事,覆滅只在遲早。為了咱們的安危,將軍你還需尋好退路。”

“退路?”楊科新緊緊盯著蔻奴撲閃的明眸,突然感覺自己懷里的這個弱女子實在比自己手下那些個什么勞什子將領謀士都更有遠見。

“退路……”他又喃喃自言一遍,放開蔻奴,四仰八叉平躺下去,向上看著,陷入思索。

想的多了,楊科新的腦袋也有些混沌,須臾,便從他的口鼻中傳出了沉重的鼾聲。一旁的蔻奴瞅著面前這張憎惡的面孔,淚水順著面頰緩緩下流。對她而言,今夜又將是個痛苦的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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