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末)天劍懸頂謫仙問心 真我如

方才經歷過通黎天劫心魔大劫，天生六識與第七識靈識幾乎盡數消散，唯剩意識奮力保持思考，不至于完全歸于混沌。

這一次走火入魔相較于通黎天劫心魔大劫，對石念遠來說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仙道修士伴隨境界提高，靈壓會逐漸帶上愈發明顯的個人特征，同時，修士心性也多少會受到功法的影響。在仙道修士當中，由于所修功法導致性情朝某個方向轉變的不在少數，譬如，修火的性子剛烈，如火之炎上；修水的性子陰柔，如水之潤下；修金的性子凌厲，如金之從革；修土的性子敦厚，如土之稼穡；修木的性子隨和，如木之曲直；修儒、修佛、修魔的……

都擁有著各自的脾性特征。

這是石念遠踏足仙道不久就了解的仙道常識，不過，直到如今，石念遠總算是知道這一現象的理論根基立于何處了。

沒想到……在臻身通黎以后，思考的器官竟然從大腦開始轉向魂魄，而靈力回路，竟然也在魂魄里開始構筑……

人的性情應該是基于魂魄，或者直接就是由魂魄主導的，而魂魄受到靈力回路影響，靈力回路依托于所修功法，所修功法影響修士性情，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而且，不止是性情，似乎就連三觀也是依存于魂魄之中……喵他娘的咪……在仙道之中，三觀崩塌這種事情竟然真的會死人……

思及此處，忽然有一幕早已在記憶里逐漸淡忘的情景浮現在石念遠的腦海。

那是與流風雪從西淵葬情宮復返烈陽山麓天山之時，偶遇靜陽，與靜陽談論了一番關于知見之障的話題。那時候，石念遠對烈陽山麓玄而又玄的傳道課程十分反感，當然，到現在依舊沒有太多好感，不過，靜陽關于知見之障的論述，倒是提醒了石念遠，不能盲目的認為自己踏出的仙道就是絕對科學合理的。

然而，知見障此物，屬實無孔不入。特別是涉及宇宙，沒想到李白也竟然了解大爆炸理論與宇宙加速膨脹。李白也所謂的輝映寰宇，毫無疑問就是指宇宙在大爆炸誕生之初的光所能傳播到的可觀測宇宙范圍，而無輝虛無，自然就是指宇宙在大爆炸誕生之初的光未能傳播到的不可觀測宇宙范圍。

當自己提宇宙到底有多大時，李白也回答無從得知具體大小，石念遠心底自然而然會對李白也、對通天塔、甚至對仙道文明都生出一股不屑。

在前世地球上，根據宇宙微波背景輻射，已經可以粗略測算出可觀測宇宙的年齡與大小，而李白也作為大乘境巔頂修士，竟然無法回答，石念遠自然生出一種基于知識差距而滋生的優越感——即使在前世地球，并不是石念遠將宇宙年齡與大小測算出來的。

然而，在李白也接下來的話語中，石念遠卻發現，李白也答不出宇宙大小，是無從得知宇宙的真實大小，而非通過宇宙微波背景輻射測算出來的可觀測宇宙的大小。

無限之外的無限……有界卻無界……

石念遠已經完全不敢小視仙道文明了，甚至已經下意識接受了李白也關于仙路，關于虛無之上的說法。

前世與魂穿帶給石念遠的莫名優越感已經蕩然無存。

而一旦突破了這層認知，石念遠忽然就啞然失笑。以理性去分析，覆雨大陸人族文明歷史就可追溯至萬載以前的上古時代，而仙道文明的歷史，卻是超脫人族的，在人族尚未現世的荒古甚至更為久遠的冥古時代，自龍皇傳法開始，仙道文明就在覆雨大陸上生根萌芽，發展了無數歲月，其歷史早已遠遠超過前世地球上的古中國、古印度、古埃及、古巴比倫，甚至遠遠超過了未經證實的根達亞文明、米索不達亞文明、穆里亞文明、亞特蘭蒂斯文明四大史前文明。

果真蚍蜉撼樹……

石念遠想起了初登天山，經歷九黎幻境里的情景，因為自身的坐井觀天不斷自嘲。

在石念遠不斷調整之下，魂魄的悸動逐漸平息。

在天心意識恢復的瞬間，石念遠就感知到一縷天心正在從自己的身體撤離。

猜得到肯定是通天塔因為自己突然昏迷而探查自身的狀況，不過，這種完全被別人窺探，像是脫光了衣服站在別人面前的感受還真是不舒服……

對李白也所說的，仙道文明之所以稱之為文明，就應該有所規矩，至少不會窺探自己的記憶，石念遠是相信的。雖然對神魂沒有研究，但是以如今的天心意識，總有一些冥冥之中的感知，令石念遠知道，自己的記憶沒有被人翻閱。

天生六識緊隨天心復歸，石念遠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地上，視線里有一名坐在輪椅上的美婦。

石念遠那么快醒來，出乎李白也的意料。

在李白也漫長悠久的人生當中，李白也見過許多修士走火入魔，像石念遠這樣因為神魂引發的走火入魔雖然較于靈力紊亂的走火入面稍少，卻因基數過大而累積良多，更有不少修士因為走火入魔而直接心持盡潰，境界低下者直接從超凡墮回凡塵，境界高深者，亦多跌入偽境，一生再無寸進。要不然，李白也也不會在發現石念遠因為神魂原因而走火入魔時第一時間去找來靈漪兒。

石念遠從地上撐身坐起，晃了晃腦袋，殘余的眩暈不適完全消失。

站起身來時，石念遠看向李白也，尷尬的訕笑道：“意外，意外……”

靈漪兒方才就已經發現，石念遠的氣運干涸，命途多半坎坷。方才歷經走火入魔，卻立即掛上一副嬉鬧笑容，心底不由生出一縷感同身受的慨嘆。

占星宮修士，基本都是氣運衰竭之輩。特別是占星宮主，從通天塔筑建至今，萬載歲月換過七任，靈漪兒正是第八任宮主。前七任宮主，完全沒有一人是壽終正寢的。

通常來說，超凡境修士的壽元在五百到一千年，通黎境修士的壽元在一千到兩千五百年，曉幽境的修士壽元在兩千五百到五千年，至于大乘境修士……目前為止沒有聽說過有哪位大乘修士是老死的……

壽元與先天一炁相關，故而，仙道修士可以憑借內視探查先天一炁與已知境界對應的壽元作比，推測大乘境修士的壽元。像李白也此類在大乘之中都位于巔頂的大修，只要不像石念遠那樣一戰斗就總玩命，估計活上兩萬年都不成什么問題。

然而，短短萬余載，占星宮就更換過七任宮主，其中每一任起碼都是大乘境起品境界……自己的身體狀況同樣愈發不堪……殘存氣運估計在完成眾妙之門此次異變的窺天占卜后就會干涸……到時候，占星宮就會交給傾城那孩子……讓她繼續承擔起占星宮的護世重責……

思及此處，靈漪兒不由輕嘆出聲。

聞聽靈漪兒的輕聲嘆息，石念遠扭頭看向這位新出現在偏殿里的美婦。

天心并未能從其溢散的靈壓中探知到其具體境界，表明其仙道境界遠在自身之上。

見美婦不僅坐在輪椅上，臉色更是蒼白如紙，如同病重，石念遠丹鳳眸子露出疑惑。

李白也見狀，主動出聲解釋道：“這位是通天塔占星宮主靈漪兒，之前見你神魂紊亂，走火入魔，就到占星宮請來靈漪宮主，避免你道心完全崩碎，心持盡潰。”

石念遠能夠感覺得出，李白也對自己那分莫名的偏喜與擔待，在拋卻內心知見之障，真正完全接納覆雨大陸仙道文明以后，更是羞恥于先前對李白也的出言不遜，而今再聽李白也這句話，滿懷自責慚愧，朝靈漪兒抱拳一禮，真誠道：“晚輩石念遠，見過靈漪宮主，多謝靈漪宮主為了晚輩屈尊移駕前來。”

靈漪兒虛弱的笑了笑：“無事便好。”

說罷，靈漪兒看向李白也：“還要麻煩李副宮主把我送回占星宮主殿。”

李白也知道，靈漪兒需要時刻關注寰宇星圖，沒有客套多言，點了點頭，再次打開次元界門，親自推起輪椅，將靈漪兒送回占星宮。

在次元界門消失時，石念遠看向一念，將心底疑惑問出：“一念，為什么靈漪宮主坐在輪椅上邊？是因為曾經落下什么傷病？有什么傷病竟然能讓高階修士都久不恢復，不得不依靠輪椅來行動嗎？”

一念嘆息道：“占星與天劍兩宮，承擔著通天塔最重的責任。非是靈漪兒不能恢復，而不愿恢復。”

石念遠眨了眨眼，不解道：“為什么？仙道修士時刻煉化天地靈力，在臻身通黎以后，更是能夠煉化道一真靈。靈力不是會自然淬煉身體嗎？按理說，不管多重的傷，只要傷不致死，應該都是能恢復的不是？唔……”想到化形妙法，石念遠沉吟續道：“就算是斷手斷腳，理論上講也是可以憑借化形妙法再次生長出來吧？況且，以通天塔的本事，不會沒有修士掌握命炁之炎吧？”

石念遠這句話并非無的放矢，畢竟，把身體毫不憐惜的搞得七零八碎再以命炁之炎修復，石念遠做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特別是在渡通黎天劫時，都被大日源流搞得身體畸變了，最終都能恢復過來。

一念眉眼低垂，扯出一個難看笑容，向石念遠解釋道：“不管以什么外力修復軀體，都會透支自身機能……”想到石念遠的經歷，一念搖頭續道：“你就像是一篝新燃之火，薪柴也夠，即便你在超凡境耗盡先天命元將死，也因為渡過通黎天劫而得天道規則補充，再可活上一兩千年。可是，靈漪兒不一樣，她的仙道境界已經無望再次提升，每一須臾每一剎那的生命都是在倒數，而她的生命，并不是屬于她一人，她需要用她的生命，去庇護覆雨大陸無數蕓蕓眾生……”

石念遠凝起神色，沉默不語，雖然不知具體，但是，石念遠能夠依稀想象得出靈漪兒的處境。

“護世……”石念遠目光迷離，輕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