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囂不擅長種菜,抓魚打山雞什么的,卻是一把好手。
日落時分,溪澗邊已經燃起了篝火,不戒在烤魚,陳囂在烤茄子……呃,頭好像又大了一圈。
就在剛剛,陳囂去叫琴酒花三絕一起來吃燒烤,結果又被打了一頓……這時候,他才知道,七絕是真的辟谷了,除了水果蔬菜,什么都不能吃。
是不能吃……據說是練功需要……所以,前去誘惑他們犯罪的陳囂,理所當然的悲劇了。
如此這般,琴七弦和花零落都沒來,倒是酒忘塵,聞著焚心酒來了,這會兒正跟燕無意下棋玩兒。
陳囂發現,燕無意這家伙的棋藝是真的很差勁,不過半個時辰,已經輸了三局了……罰了三杯酒。嘖,在這么下去,焚心酒該喝光了。
他突然想到:這家伙不會是故意的吧?
贏了棋的酒忘塵很是高興,跑到陳囂身邊,拿起幾串剛烤好的茄子就開吃了,一邊道:“有紅薯嗎?烤幾個紅薯。”
陳囂問道:“酒前輩不辟谷?”
酒忘塵道:“這不是還沒練成嗎?”
陳囂:“……”
“忘塵兄,”燕無意也湊了過來,從不戒那邊拿了一串烤魚,還說了一句“上火了不能吃烤魚烤肉”,然后,轉頭繼續問酒忘塵,“你今日碰上什么傷心事了?”
酒忘塵道:“一個好朋友死了。”
“朋友?”燕無意略不解,“莫不是棋絕?不是說他三十多年前就離開了七絕谷,那會兒你還沒在吧?”
酒忘塵道:“當然不是他。那人是個商人,每年都會來我這里買焚心酒。”
這時候,不戒突然開口,問道:“那個商人,是不是叫王賽?”
酒忘塵看了他一眼,點頭,“啊,對。今天來的那個小姑娘,說他是易水樓的殺手,在江湖上頗有幾分名聲的。”
陳囂抬眼,“馥姑娘?”
酒忘塵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轉了一圈,“原來,你們都是為了一件事而來的。”
燕無意啃著烤魚,朝陳囂使了個眼色……陳囂連忙問道:“前輩,能給我們講講王賽的事嗎?”
酒忘塵心情好,又吃了他的東西,倒是很好說話,道:“我所知道的王賽,跟你們想知道的,或許不一樣。”
十八年前,酒忘塵初到七絕谷,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對這個陌生的地方充滿著防備。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王賽來了。
王賽是帶著棋絕的玉牌來的,送來了三大車吃穿用品,還有幾件小玩意兒,一看就是給酒忘塵的。
酒忘塵所說的小玩意兒,并不是孩子的玩具,而是釀酒的工具。酒忘塵的酒量并不如何,但很喜歡釀酒,曾說過要釀出世上最烈的酒。
總之,多虧了王賽帶來的禮物,酒忘塵在這里總算找到了歸屬感。
再后來,王賽每年都會來,給七絕谷帶些日用品,給酒忘塵帶些新出的釀酒工具,很多工具都是酒忘塵自己設計、王賽找工匠做出來的……他還會給他們講外面的消息,講如今的長安是如何的平靜,講千里之外的洛陽都城是如何的繁華,以及各種零零碎碎的、天南海北的故事。
七絕與世隔絕多年,并不大能理解大周朝與大昭朝有何區別,對這些事也并不關心。真正想聽的、想知道外界的消息的,只有酒忘塵而已。
再后來,酒忘塵找到了提高酒的純度的方法,釀出了焚心酒。
王賽很是高興,說要收購,拿去洛陽賣,定能賣個好價錢。
洛陽嗎……
酒忘塵含笑應了,不收錢。他每年給七絕谷送那么多東西,幾壇酒,就當是抵債了。
酒忘塵的焚心酒,每年只釀五壇,一壇送給師父,一壇送給王賽,還有三壇,托王賽賣去了洛陽。
就這樣,一晃,十八年過去了……最后,一個小姑娘拿了玉牌來,告訴他說,他再也來不了了。
那一刻,酒忘塵不知道是何感覺,悲傷嗎?或許有一點。只是,七絕谷七絕谷,可不單單是琴棋書畫詩酒花,絕的也是是非恩怨、七情六欲,所以,那悲傷也并不是那么多,就只是……突然很想喝酒。
他今年剛釀的焚心酒,這鬼地方,反正也不會有人再來買了,不如都喝了吧。
一壇敬天地,一壇敬過往,一壇……敬朋友。
自此,他便真的會忘記前塵了。
聽完了故事,三人都沉默了。
陳囂突然站了起來,道:“誰說沒人買了?酒前輩,以后您釀的焚心酒,在下都預定了!”
酒忘塵抬眼看他,半晌,“噗”地一聲笑了,“說好了,不來是小狗。”
燕無意望天:“……”
——這家伙,運氣夠好的。看來,酒忘塵很喜歡這愣小子啊。
陳囂被酒忘塵的故事感染,忘了正事,不戒可沒忘——他們來這里是為了查棋老鬼的案子的,如今王賽死了,焚心酒的這條線索也就斷了。
陳囂問道:“酒前輩,七絕谷的棋絕,叫什么名字?”
酒忘塵聳了聳肩,“不知道。既然王賽帶著他的玉牌回來了,便說明他已經死了。”
陳囂無言,如果棋三子就是棋絕,王賽來到七絕谷就不是什么偶然了……是報恩嗎?
不戒問道:“小……酒兄,不知王賽是如何死的?”
酒忘塵似乎已經能很平靜的面對他了,淡淡回道:“聽那小姑娘說,是死于非命。”
陳囂也終于回過神來,想起了最初的目的,問道:“聽花婆婆說,馥姑娘來這里也是有事相求,不知是何事?”
酒忘塵道:“小姑娘察覺到一些事,認為王賽的死跟某些前塵往事有關。”
他說到這里,停了一下,看著眼前搖晃的火焰,怔怔的出神,半晌,終于開口道:“王賽從我這里買走的焚心酒,送到洛陽之后,最后都被同一個人買走了。那人……住在紫薇宮。”
紫薇宮?是皇室中人?
陳囂眨了下眼,想起早間在菜園子里的事……酒忘塵若真是前朝皇帝,買焚心酒的又是如今的皇帝……這中間,當真是玄妙啊。
如果當今圣上知道前朝皇帝還活著,下令追查一番是很正常的,如此,找到王賽也是早晚的事……陳囂已經能夠想象得出,王賽在皇族殺手的嚴刑逼供之下寧死不屈的場景了……
“不是她。”酒忘塵說得很是肯定,嘴角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當年,就是她把我送來這里的。那焚心酒,本就是為她而釀的。”
他說著,抬眼,看向不戒,“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她不是這樣的人。”
不戒卻是冷笑了一聲,道:“你也應該很清楚,無論什么人,坐上那個位置,都是會變的。你覺得,她憑什么會是那個例外?”
酒忘塵皺了皺眉。
燕無意眼見不妙,打了個呵欠,道:“皇帝是什么樣的人,我是沒資格評論的。不過,就事論事,皇帝喝焚心酒也喝了那么多年了,沒道理非等到這時候再對王賽下手。再者,她既然知道忘塵兄就在七絕谷,也沒必要找上王賽。”
他說著,突然狹促的笑起來,“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陛下只要下一道圣旨,我想我們的忘塵兄定然不會抗旨不遵。對吧?”
酒忘塵略惱羞成怒,作勢要打人,“你小子才不得好死!”
燕無意畢竟是在替他說話,酒忘塵也并沒有真的打,燕無意笑著假裝躲了躲,道:“再說,王賽一個殺手,手上的無辜性命不知有多少,殺了也就殺了。和尚,你就算是想給她按幾個罪名,也不要做得如此難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