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四合,法門寺。
舍利塔中燃著長明燈,微弱的火光之中,佛祖的面容原本是森然的,但此刻卻顯得,略調皮
佛祖的嘴用朱砂涂成了一顆紅心,下面三道波紋線,如同長了胡須一般。
寺里的和尚剛發現的時候,下意識的就罵了一聲,誰家孩子這般淘氣罵完了之后才意識到,這地方,哪里是孩子能進的來的
直到發現馬老暈倒在地宮,眾人才意識到不對勁,叫了圓覺方丈,才發現舍利子丟了。
圓覺將那日發現舍利子失竊的經過講了一遍,道:“貧僧想著這記號或許是賊人留下的,便沒讓弟子們擦掉。”
陳囂看到那記號,強忍著沒笑出聲,聞言問道:“不知馬老如何”
圓覺道:“無礙,只是如今不能留在地宮了。貧僧原想安排他住在東院,馬施主拒絕了,搬去了后院,說是守墓。”
戰歌略無奈的嘆了口氣,背著長刀,微微躬身,給他行了個禮,“實在抱歉。”
圓覺連忙扶了一把,“小戰大人這是做什么”
戰歌起身,解釋了一番,道:“實不相瞞,偷走舍利子的,是我是家姐,她來長安有段時日了,在下這段時間都在忙著查案沒時間陪她,跟我鬧脾氣呢。”
說著,再次道歉,“給貴寺添麻煩了,實在抱歉的很。舍利子,在下定會還回來,到時定讓家姐給大師賠不是。”
圓覺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松了口氣,含笑擺了擺手,道:“原來是一場誤會,小戰大人不必如此客氣。”
戰歌很是感激,道:“多謝大師理解。在下擔心家姐惹出什么禍端,不便久留,告辭了。”
說著,偏頭看了陳囂一眼,轉身便出去了。
陳囂連忙道:“戰歌,等會兒。”
他說著,解下腰間的一壺酒,道:“方丈,這是給馬老的,上次喝了他的酒,這是回禮。這天香酒雖不如焚心酒烈,卻勝在香醇,麻煩幫忙交給他,就說我改日再來看他,告辭了。”
圓覺拿著那酒壺,苦笑這位陳施主,跟不戒混久了,忘了寺院是禁酒的
待兩人走后,圓覺叫來今晚守夜弟子,讓他將佛像上的記號擦去,叮囑一番離開了。
他行至后院,發現那小屋的燈還亮著,看了看手中的酒壺,想了想,走了過去,敲門,“馬施主,可睡下了”
“方丈”馬老開了門,略困惑,“這么晚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圓覺提了提手中的酒,道:“小戰大人來查案,陳施主跟著一起來的,剛走,給你捎了壺酒。”
馬老看到那酒壺紅色的,是裝焚心酒的酒壺微微笑了,“想是還惦記著老夫屋里的焚心酒呢。”
今晚的夜色不大好,朦朧的月色時隱時現,星子卻是一顆也無。
陳囂蹲在屋頂上,偏頭,低聲道:“戰歌,有件事我一直都沒告訴你。”
陳囂想了想,道:“那酒壺跟上次的不一樣。在七絕谷,我跟酒兄打斗的時候,那酒壺裂開了一道縫,我想著也不能用了,便扔在了河邊的石灘上。”
戰歌終于偏頭看了他一眼,卻并沒有多驚訝,道:“猜到了。燕無意早知道鳳眼石在黑珍珠手中,自然不會特地去尋回假的鳳眼石。那酒壺多半是五竹山上拿來的。”
陳囂倒是吃了驚,“你知道”
“一塊破石頭而已。”戰歌略不屑,想了想,道:“真的假的都無所謂,只要能騙過旁人就成,假的或許更好。要我說,當年那些個前輩也是,走得時候就該把這種東西徹底毀了,留著徒惹禍端。”
陳囂瞪眼,半晌,道:“那可是武道傳承”
戰歌冷哼一聲,正準備再說些什么,神色突然一變,抬手,“來了。走,跟上。”
他們此刻仍舊在法門寺,就在舍利塔的塔頂,而前方,那在黑夜中亮起的窗口,正是馬老的小屋。
馬老手中拿著一盞燭燈,出了門,往后山走去,慢悠悠的,背影略佝僂。
后山是墓地,寺里的和尚死后葬在這里,抬眼便能看到從前生活的地方;偶爾遇到浪子流人,死后無人收尸的,和尚們也會幫忙埋在這里,那些個孤魂聽著佛音想必也能得些安慰七年前,那場大火中喪生的,無人認領的遇難者的尸骨,也葬在這里。
馬老在一座墳塋前站定,抬眼,看了看那長滿荒草的土包他們都沒有姓名,也就無從立碑他將燭燈放在地上,這才看清,他腳前的墳塋已經被挖開了,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他拿起酒壺,揭開塞嘴,往地上倒了半壺酒,嘆息一般,道:“七年了如今大事將成,你們都是大昭的子民,也算死得其所”
他喝了一口酒,微微仰頭,望天,翹起的白胡子一顫一顫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眼中竟帶著一絲虔誠
一旁的樹叢中,陳囂看得目瞪口呆,偏頭瞧了戰歌一眼,卻不料,戰歌一把將他按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有人來了。
來人是從法門寺的方向過來的,戴著斗笠,裹了一身寬大的黑斗篷,完全看不清身形長相。
馬老轉過身來,看著他,因為喝了酒的緣故,臉上帶著紅坨,“你來了。”
來人沉默,并未回應。
馬老也并未在意,將手中的酒壺扔過去,道:“這酒壺是天秤手王賽做的,你們要的東西,就在里面。”
來人抬手,舉起那酒壺,砸碎,然而,就在那酒壺落地之時,手指微動,“你上當了。”
一道銀光閃過
“閃開”
陳囂大叫一聲,在那人手指剛動之時就一躍而起,身體如同箭矢般射出,直撲向那白發蒼蒼的老者,幾乎是將馬老撞到在地的聽到一聲悶哼,他連忙爬起來,“馬爺爺,您怎么樣”
馬老喘息著沒說說話,但他臉上的紅暈卻迅速加深,幾乎是眨眼間就變成了紫色,呼吸也越來越短促,越來越粗重他的胸口,插了一根飛刀,黑色的血暈開,如墨
陳囂見他動了動嘴,握住他的手,急急問道:“他是什么人”
馬老的呼吸聲減弱,聲音斷斷續續,幾不可聞,“皇皇者玉,昭昭未央”
說完這八個字,腦袋一歪,沒了聲息,那張紫黑色的臉,竟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
陳囂抱著他半晌未動,抬頭,眼神略茫然,“他死了”
白影落地,戰歌剛剛追那黑衣人,可惜沒能追上他收了刀,半蹲下來,檢查了下,然后,點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