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街道上仍舊掛著燈籠,搖晃的燈火卻無法溫暖此刻的寒夜。北風呼嘯著刮過長街,冷冷清清的,連城防軍漸遠漸近的腳步聲都顯出幾分寂靜。
軍營中有不少本地人,早早的回了家,剩下的人仍舊需要輪班值守——
沒有餃子吃,他們在煮火鍋。
葉蓉喝了杯酒,不忘叮囑眾人不許貪杯,在火邊坐了會兒,便在笑鬧中出去了,帶了兩個人,去接替還在外面巡夜的將士。
鄒任,葉蓉的副將,見到自家主帥的時候,并不是很意外。每年今夜,她都會盡量讓屬下在子夜前回家,她自己倒是守了一夜——
她說,她這是在給整個洛陽城守歲。
——聽起來很是豪情萬丈。
“將軍,”鄒任下馬,行了禮,猶豫了半晌,最終也只道了一聲:“辛苦將軍了。”
葉蓉笑笑,揮了揮馬鞭,道:“趕緊回家吧。”
轉身,帶著一小隊人,沿著寂靜的街道走了下去。
鄒任抬眼,看著那抹在夜風中獵獵飛舞的紅色披風,凜冽的寒風吹來一陣風沙,漸漸的迷了眼——
回家啊……
或許,八年前那場變故之后,這座城,這城中阡陌縱橫的街道,便成了她的家吧。
她守著這座城,便如同守著那個再也回不來的人……
陳囂和馥姑娘趕到太白書局的時候,書局的門是關著的。敲了門,白紫衣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
“誰啊?今晚停業,明日午后再來。”
陳囂喊了一聲,“白姑娘,是我,陳囂。”
里面傳來腳步聲,沒一會兒,門開了,白紫衣仍舊穿著一身白衣,蒙著臉,看到兩人的時候略困惑,“大半夜的,不會這時候請我去吃餃子吧?”
陳囂感覺有些不對勁,問道:“張黎沒來過嗎?”
白紫衣眨了下眼,“張黎?這一晚上,除了你們,沒旁人來了。”
陳囂撓著腦袋,“莫非是回去了?”
馥姑娘微微皺眉,道:“他是來給白姑娘送餃子的,回去也得把餃子送了才回去。”
陳囂問道:“那他會去哪里?”
馥姑娘道:“或許是在路上遇到什么人了,先回學舍找找。”
從太學食堂到太白書局,也就這么點兒路,多半都在太學里面,今夜還是除夕,也沒什么人會出來。張黎若是遇到什么人,在太學里面遇到的可能性比較大。
或許是因為寧越的一番教訓,又或許是因為有他們這群朋友在身邊,張黎這段時間在太學里過得還比較舒心,不過,兩人可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可是被人欺負著趕出了學舍的。
會不會有人趁他落單的機會欺負他?
陳囂和馥姑娘返回太學,白紫衣也跟了過去,還有些迷糊,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其實,從兩人的對話之中,她已經差不多猜到了,只是,事情有些突然,還沒回過神來……好端端的,張黎怎么突然就不見了?
三人從太學門口往學舍那邊走,一邊喊著——
“張黎!”
“微明兄!你在哪兒?”
聲音帶著內力發出去了,在漆黑而寂靜的學舍里回蕩著,似乎有回聲呼應……陳囂微微一愣,抬手拉了下身旁的馥姑娘,“等等,別說話。”
兩人都停了下來,偏頭看他,略莫名。
陳囂側耳聽了聽,半晌,微微變了臉色,“不對勁,好像出了事。”
他說著,就往學舍那邊飛掠而去。
馥姑娘趕緊追了上去,白紫衣眼見那兩道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跺了跺腳,奮力追了過去,輕功好了不起啊!
陳囂和馥姑娘剛到學舍,就知道事情不大妙——
所有的舉子都跑了出來,幾個人從后院的方向跑回來,喊著:“殺人啦!”“陳囂!陳囂!救命!”之類的。
陳囂跑過去,一把抓住那人,問道:“怎么回事?”
那人一介書生,本被嚇得腿軟,硬是憑著求生的本能跑回來的,這會兒見到救星,瞬間癱倒在地,伸手指向后院的方向,哆哆嗦嗦的,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陳囂沒管他,繼續往后院跑——
學舍后面是夫子住的地方,此刻是漆黑一片,穿過一片荒林高地,過了河,便是陳囂第一次見到寧越的那棟閣樓。
閣樓里有燈火。
這地方是太學的禁地,除了寧越,沒人會過來。
寧越去了姑射館,那么,閣樓里會是誰?
陳囂沒能困惑多久,一個身影便從閣樓之中沖了出來——
那身影很是高大,如同一座山。
即便月色晦暗,即便看不清那張臉,他也一眼就認出來了,卻是有些不敢相信——
二寶?
他不是喝醉了嗎?
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那座山跑了過來,腳步聲很大,過河的時候,濺起水花四射,咚咚咚的,很快就到了近前……他伸出了一只拳頭——
“陳囂!”
陳囂聽到了身后的聲音,不過,那一拳打在了腦袋上,那聲音聽著不大清晰,似乎帶著顫音……他揉著腦袋,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不過,還未站穩,就被踢了一腳——
“你丫在做什么?!”
是馥姑娘的聲音。
二寶,不對,應該是大寶,已經暈倒在地了——
馥姑娘直接用黑傘敲暈的。
陳囂看了她一眼,轉眼,看向那棟閣樓,抬腳,跑了過去——
他跑得很快,但總覺得,腳步很沉。
他心中隱隱有個猜測,卻下意識的不去想,不敢想……不會的,不會發生那種事的……怎么可能呢?
噠噠,城防軍的馬蹄聲踏碎了風聲呼嘯。
除夕的熱鬧與溫暖是關在門內的,這時節鮮少有人出門,即便是獨行江湖劍客浪子,至少也會買壺酒在破廟里敬一杯天地。
所以,在看到有人在街道上游蕩的時候,葉蓉是毫不猶豫的追了上去——
從背影上看是個男子,一身錦服看著價值不菲,不像是無家可歸的人,不過,那略佝僂的背影,倒是讓人有些擔憂。
未及走近,葉蓉便喊了一聲,“小兄弟……”
那人聽到馬蹄聲,停了下來,回頭,目光帶著幾分困惑,“葉將軍?”
看到那張臉,葉蓉也有些驚訝,“世子怎么會在這里?”
這位除夕夜在外獨自游蕩的,正是西南王世子,楊路。他雙手抱胸,鼻尖凍得通紅,略苦澀的笑笑,道:“跟父王吵了一架,被趕出家門了。”
葉蓉倒是沒想到是這個緣由,不過,看他這一身略單薄的衣衫,出來的時候也的確有些著急。這地方離西南王的府邸可有些遠,想必他出來也有段時間了,這寒夜風大的,凍得雙腿都在微微打顫。
葉蓉想了想,道:“不如在下送世子回去,想必王爺此刻也消了氣,正在四處尋你。”
楊路略猶豫了下,終究是點了頭,道:“那便有勞葉將軍了。”說著,摸了摸鼻子,略不好意思,“葉將軍見笑了。”
玄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