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未央宮的路上,陳囂坐在馬車里,往門邊挪了挪,問道:“戰歌,青鳥樓的那份委托書,有幾個殺手組織簽了字?”
“易水樓,血刀門,紅羅殿。”
戰歌道:“不過,這份委托書并沒有指明說只有這三家殺手能夠參加。也就是說,其他的殺手組織,也可能參與刺殺,他們贏了也能成為三家殺手組織的首領。”
“七葉宮退出了?”陳囂記得,上次在衙門口,七葉宮的人也是有參與的。
戰歌撇了撇嘴,道:“葉秋還在紫薇宮呢。若只是瓜分易水樓的地盤,七葉宮自然要分一杯羹,但涉及朝堂,他們絕對第一個跑路。”
陳囂之前也聽說過,七葉宮的創始者正是如今的大內第一高手,當今圣上的第一護衛。他很是好奇,一個殺手組織的首領,為什么會去給皇帝看門呢?到底是什么緣由,會讓一個高手舍棄江湖的自由?
他沒出聲,戰歌以為他是在擔心,道:“情況也沒那么糟糕。蕭煜畢竟是皇長子,殺手組織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純粹,有時候比那些個名門正派好說話。”
陳囂聽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戰歌笑笑,“再過兩個時辰便能見分曉了。”
現在亥時剛到,再過兩個時辰就是丑時了,黎明前的一個時辰,是殺手行動的最佳時機。今晚是未央宮防備最為薄弱的時候,過了今晚,的支援到了,要刺殺一位皇子就不大容易了。
所以,不論如何,如果他們真想動手,就一定是在今晚。
陳囂感覺身上的衣服有些緊,稍稍扯了扯領口,問道:“戰歌,這案子,你查到什么程度了?”
戰歌趕著馬車,微微偏頭,“緊張?”
陳囂反駁,“哪有?我這是興奮。”
戰歌輕輕揚著馬鞭,走得不緊不慢,道:“我小時候是聽著父輩的英雄事跡長大的,對那些金戈鐵馬的戰場很是神往,總想著長大了也要上陣殺敵保家衛國什么的。后來,第一次上戰場,我聽到戰鼓響起,聽到耳邊的廝殺聲,卻有些害怕了。”
他淡淡笑了,“在這點,你倒是比我厲害。”
陳囂微微錯愕,他很難想象,像戰歌這樣驕傲到骨子里的人,竟然也會害怕……還親口將這種害怕說了出來。
戰歌倒是并不在意,繼續道:“我曾問過蘇伯伯,是不是上戰場的次數多了,就能如他一般無所畏懼。蘇伯伯卻說,在戰場上,每個戰士都是害怕的,不管是將軍還是小卒,不管是老兵還是新兵,不管上多少次戰場都一樣。害怕并不是恥辱,只有懂得生命的可貴,才會更加懂得犧牲的意義。”
陳囂再一次想起了李業……當初,也是戰歌第一個發現他出劍時的遲疑,發現了他心中的懼意,那時他問他到底在害怕什么……當時,他以手中的劍來否定那懼意,以為那便是最好的回答,如今才發現,那其實是逃避。
到現在,他似乎克服了那股懼意。他原本并沒有細想過其中的緣故,只以為是因為得知李業的死也不是他造成的,時間久了自然就放下了,如今細細回想,才發現并不是如此——
他再一次毫無顧忌的拔劍,應該是在息玉門,跟飛鷹幫戰斗那次。
那時候,他想著的并不是懲奸除惡,而是要保護跟他同肩并戰的女孩。
陳囂突然明白了,“他們害怕死在戰場,卻更加害怕,他們身后的親人、朋友有一天會承受這種害怕。保家衛國,是因為有要保護的東西,才有了在恐懼中繼續前進的勇氣。”
他抬眼,透過晃動的門簾看過去,“是嗎?”
戰歌朗聲笑了,道:“放心,本少爺不會讓你死的。”
天香樓,蕭煜并沒有跟戰歌一起走。
此刻,房間里就只有他跟馥姑娘兩個人,秦香兒說是出去拿酒,半天也不見回來。
蕭煜很是不安,也很是不解,為什么戰歌會相信這個女子……她長得是很可愛,可是,那可是江湖第一殺手組織的頭子,是提議所有殺手組織一起追殺他的人……戰歌莫不是真想讓他死?
馥姑娘晃了晃只剩下小半壺酒的酒壺,好心問道:“要不要喝點兒?”
蕭煜連忙搖頭。
馥姑娘也不勉強,給自己倒了杯……今晚她喝了很多酒,她也的確是好酒的,不過在今晚這般關鍵的時刻,她通常是不喝酒的,酒會影響她的判斷力,會讓她的手變得不穩定……她一口飲盡杯中酒,嘴角翹起,露出一個笑容,眉眼間卻有淡淡的悲傷,道:“很好笑是不是?”
蕭煜不明白,眨了下眼,“什么?”
馥姑娘端著酒杯,在眼前轉著圈,“我以前總以為,武林與是對立的,殺手更是如此。我們、易水樓的殺手是一國的,玄衣神捕是另一國的,可如今呢?我曾經相信的那些人都背叛了我,那些教我武功的、陪著我長大的人,我一個都不敢相信,反而是戰歌,在這時候跑過來,跟我說會幫我……而我,竟然會相信他。你說,是不是很好笑?”
或許是眼前的女孩此刻看上去跟傳說中的殺手有些不大一樣,蕭煜心中的懼意減少了些,反倒生出幾分憐惜,道:“這不是很正常嗎?戰歌本就是個奇葩,別說殺手了,就是死囚都能跟他稱兄道弟。我看姑娘你也不是俗人,怎么會在意這些?”
他這番話,倒是讓馥姑娘怔了怔……若是這位大皇子說一番什么“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之類的,她或許會更容易接受,因為她也是用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的……可是,蕭煜話里的意思是說……玄衣神捕和殺手可以成為朋友?
這是一位皇子說出來的話嗎?
馥姑娘突然笑了,笑得很是大聲,很沒有形象,“哈哈哈,我還真是……失敗啊。”
——她一直以為,殺手是最自由的,卻不曾想,她的思想還不如一個被困在皇宮、在權力漩渦中心生活的皇子那般自由……
她深深的看了眼對面的人,突然覺得,他或許并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不堪。
蕭煜倒是被她嚇到了,往后縮了縮,心道,這小姑娘,莫不是被打擊得失心瘋了吧?不會真的殺了他吧?
馥姑娘起身,道:“我們該走了,大皇子。”
蕭煜立馬警醒,“去哪兒?”
就在這時候,敲門聲響起,秦香兒推門進來,手中端著一壺酒,見到這情形,問道:“馥姑娘這是要走了?”
馥姑娘道:“嗯。”
說著,一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黑傘,一手抓住了蕭煜的胳膊,往門口走去,不過,很快,她便停了下來。
在她身后,秦香兒將酒放下,繼續斟了一杯酒,“阿馥,還是多坐一會兒吧,陪姐姐多喝幾杯再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