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怎么說話呢?”芳草氣勢洶洶捋袖子站了起來,兩手叉腰看著那小監,一雙眼睛直往外噴火。
這人好沒道理!
分明是他突然冒出來,將紅藥給撞飛了,紅藥都疼成這樣兒了,他倒還有臉說別人撞他。
簡直沒臉沒皮。
若換作旁人,芳草還不至于這般大聲,主要是這人穿著件灰綠袍子,正是宮中最末等小太監的服色,她這才敢乍著膽子相罵。
那小監像沒聽見芳草的怒斥,管自起了身,長胳膊長腿抻直了,這里拍拍、那里撣撣,偏不肯回頭,亦無半字出口,就跟聾了似的。
芳草見了,越發作惱,立著眉毛走過去就要拉那小監,口中怒道:“你還站著作甚?快來給我姐姐賠不是。”
不想,她的手將將要碰上對方的衣袖,那小監驀地往前一竄,竟是拔腳就跑。
芳草一個沒留神,險些被他閃著,待站穩再看,那小監已在數丈開外。
這分明就是想要逃啊!
芳草直氣了個倒仰,追在后頭大喊:“喂,你給我站住!你別跑!快站著!”
她越喊,那小太監卻是跑得越快,兩條腿風火輪一樣搗騰著,眨眼便沒了影兒。
芳草氣得直跳腳。
撞人也就罷了,連聲“對不住”也不說,抹頭就跑,還有沒有規矩了。
“不要臉的臭小子!”芳草恨得捶墻,卻也無可奈何。
那小太監身高腿長地,芳草卻才十歲,身矮腿短,便追也追不上,只能提聲大罵:“我把你這……”
“芳草哇……”她話聲未了,身后突然響起一聲喚。
那聲音哆嗦得仿佛快要斷氣,活脫兒一個老太太。
芳草嚇得一個激靈,將那罵人的話也人咽了下去,回頭看時,卻見紅藥白著一張臉扶墻站著,正殺雞抹脖子地沖她使眼色。
“怎么了?”芳草疑惑地看著她。
紅藥將頭往旁歪了歪,一面拼命打眼色,一面輕聲而快速地道:“那邊有人來了,咱們快走罷,別惹事。”
芳草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看去,這才瞧見,左首那條巷子的盡處,正行來幾名宮女,雖瞧不清她們的樣貌,那一水兒的藍衣翠裙,卻頗為醒目。
那是女史的服色。
在六局一司,女史雖無品級在身,卻是公認最難纏、最麻煩的一群人,因她們一個個急著立功往上爬,一旦遇見有錯的宮人,罰起來比誰都狠。
芳草驚出半身的冷汗,暗道一聲好險,不敢再耽擱,上前扶起紅藥道:“我扶你,咱們快走。”
紅藥也顧不得渾身的疼了,搭著她的手,一瘸一拐地便轉進了右首的巷弄。
若再在這里站下去,兩邊兒碰上了,沒事也要變有事。
所幸,接下來這一路十分安泰,再不曾發生任何變故,紅藥過后檢視,那一撞看著兇險,實則并不曾受傷,不過骨頭有些疼罷了。
二人匆匆回到小庫房,芳葵果然替她們將午飯都領來了,紅藥吃了飯,趁著歇午的當兒,方有余裕將此事細細回想了一遍。
前世時,似乎并沒有這檔子事。
不過,她也并不敢很肯定。
這年深日久地,她老人家忘性又大,一時記不得也是有的,且這也委實不算什么大事,不過被個小太監撞了個跟頭,便忘了也沒什么。
不過,那撞人的小太監,卻也挺奇怪的。
他真的是太監么?
紅藥總覺得不大像。
雖然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這感覺卻揮之不去。
不過,同樣地,紅藥對此亦并無把握。
只是一種感覺罷了。
正因為揣著這兩樁心事,是夜,紅藥便有些難以入眠。
她仰躺在床上,大睜雙眸,怔望著帳頂出神。
屋中岑寂,往常滿處飛的蚊子,今晚也不知因著什么,竟是偃旗息鼓。
透過紋帳看出去,隱約可見窗外銀色的月華,薄且輕透,綃紗也似。
呆看了片刻,紅藥復又闔上雙眼,腦中仍在翻來覆去地想著白日之事,尤其是那小太監的一行一止,便像刻進她腦子里似地,每回想一次,便會添上一重怪異之感。
兩輩子加起來,她見過的太監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今日撞她的那名小監,與她記憶中的所有太監,盡皆不同。
紅藥閉目沉思。
因是盛夏,天氣炎熱,故此時屋中窗戶半掩,門亦不曾關,時而一陣涼風拂來,卻也爽然。
不由自主地,紅藥的思緒便滑了開去,想起了嶺南小鎮的夏夜。
那小鎮地處偏僻,離著最近的縣也有三四百里地,因四周皆是大山,又臨著一面湖泊,物產卻是豐富,天氣也頗為宜人,夏時,亦有涼風微月,雖爽然處不及玉京城,然自在灑脫,卻猶勝之。
紅藥心下不免悵悵。
這月白風清之夜,倒讓她起了思鄉之意,若不是心中有事,今晚她一定能做個好夢,沒準還能在夢里重回故土。
她的思緒有些飄忽,也不知飛到了哪里去。
驀地,又是一陣風來,直吹得紋帳“窸窸窣窣”響個不停。
紅藥聽了一會兒,漸漸地,覺出一絲異樣。
她張開了眼睛。
這是……風聲?
可是,那風分明已然止息,窸窣之聲卻仍未停,反倒比方才更清晰,再仔細些聽,竟似還雜著極輕的腳步聲。
紅藥屏息聽了數息,驀地頭皮一炸。
有人?!
因四下極靜,這聲音聽來竟是格外清晰,窸窸窣窣地,似在穿衣,又似踱步。
是里屋的紅菱起夜么?
紅藥忖了忖,旋即暗自搖頭。
應該不是的。
首先,起夜的動靜沒這么輕,再一個,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聽著竟像是往紅藥的方向而來。
紅藥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別是鬼罷?
幾乎便在這念頭泛起的同時,紋帳之外,突地現出了一道人影。
紅藥一時間直是魂飛天外。
忽然間的,一個人影便站在床前,換誰不怕?
幸得前世常與潑婦打架,倒也練出了兩分膽氣,紅藥方才不曾尖叫出聲,只全身發僵、手足冰冷,后脖子一個勁地往上冒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