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這就是府里最大的事兒啊。”徐珩自來話多,此刻便由他來說:“我們商量了兩回,總覺著大伙兒還是先通個氣的好,別到時候你的禮重了、他的禮輕了,鬧得王妃不高興。”
這話已是十足的好意,徐玠自然需領,便先謝了一聲:“多謝三哥四哥想著小弟我。”
隨后又道:“小弟的禮物已經備下了,是小弟親筆寫的百壽圖,小弟尋思著親手把這字兒給裱起來,就更能顯出小弟的孝心了。”
徐珩與徐瑞都愣住了。
數息后,徐瑞沉默地站了起來,沉默地去到外屋,又沉默地走了回來。
然后,亮出了手里明晃晃的一把大剪子,問徐玠:“你那百壽圖就放在書房?”
徐玠一怔,下意識便點了點頭,徐瑞“嗯”了一聲,便挑簾走了出去。
徐玠與徐珩皆呆住了,一時不明其意。
好一會兒后,還是徐珩先行解了過來,“啪”一拍大腿,驚道:“我的個天爺爺,老五、老五,老四這是要把你那壽字圖給鉸了啊!你看他不是拿著大剪子么?”
徐玠被他說得一愣。
轉念再想,還真有可能,以他四哥的脾性,能動手從來不瞎掰掰。
登時徐玠就急了眼。
那可是他花一兩銀子請個酸秀才寫的呢,這要是剪壞了,他可舍不得再花銀子找人去寫。
豬(朱)妖配得上什么好東西?
徐玠霍然起身,徐珩也扔了筷子站了起來,兄弟倆一陣風似地追出去,終是在院門處阻住了徐瑞。
徐玠兩手一橫,梗著脖子大義凜然地道:“字在人在、字亡人亡。”
徐珩溜著邊兒躲開那把大剪子,縮在墻角處也小聲地勸:“四弟你這是做什么?五弟它這……這個東西吧,它縱使很不成樣子,你也不能去剪了啊?”
當著下人的面兒,總不好點出壽禮二字來,且心里又慌,他他便也沒覺出這話委實很像罵人,只想著斷不能讓徐瑞把徐玠的壽禮給毀了。
“這東西留著就是討罵的。”徐瑞沒理徐珩,唯張目望向徐玠,語氣冷冰冰地,“咔嚓”一聲晃了晃剪刀,仿佛要籍由這聲響喚醒些什么。
“不成,我的東西你們誰也不許碰。”徐玠斷然不肯挪窩,還挺著胸脯往那剪子上湊,倒迫得徐瑞直往后退。
徐瑞也急了,紅著眼從牙縫里迸出極低的一聲吼:“你也想想你……梅姨娘!”
你也想想梅姨娘的在天之靈,舍不舍得自己的骨肉受苦?
冒犯王妃,自討苦吃,搓磨你自己不打緊,你親娘若活著,該有多傷心?
就像他的親娘一樣。
徐瑞的胸膛用力起伏了一下。
他多希望徐玠能明白。
至少別像他一樣,明白得太遲
小的時候,每回挨了朱氏的罰,他的生母方姨娘都會偷偷哭上許久,有時分明徐瑞犯了錯,因有王爺在前,朱氏便將火全撒在方姨娘頭上。
方姨娘如今落下的病根兒,就是那年跪在雪地里頭凍出來的。
小時候不懂事,恨方姨娘沒用,不知道為自己討好吃好穿的東西,待長大了,徐瑞才明白,這世是最護著他、最為他著想的,只有方姨娘。
他亦終究懂得了一個道理,在嫡母面前慫一點、退幾步,才是最大的孝道。
現下,他想把這道理講給徐玠聽。
徐玠自是聽懂了。
于是,心頭又是一陣刺痛,仿似有刀子剜著。
承后他便笑起來。
且,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笑得滿不在乎:“多謝四哥,四哥的好意小弟心領了。只是,小弟了無牽掛,想怎么活著就怎么活著,我管她的鳥。”
他罵了個臟字兒。
至于罵的是誰,哥三個心知肚明。
徐瑞未料他竟如此作答,神情一滯。
直勾勾望了徐玠數息,他驀地收起大剪子,點頭道:“好,你想明白了就好。”
語罷,轉身回屋。
與出屋時一樣,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見他挑簾進了屋,徐珩這才從墻角走出來,仰天打了個哈哈道:“四弟是急脾氣,他其實也是好心。”
徐瑞確實是一片好意,他怕徐玠作惱,便直接點了出來。
“我知道四哥是為我好。三哥也是。”徐玠接口道,笑得若無其事,抖了抖衣袖:“小弟就是想這么試一次。”
他就想瞧瞧,朱氏能拿他怎么著?
若是能把他趕出家門,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污了名聲,建昭帝必定高興,一定會下死力氣地用他,則他的抱負,便也有達成之日。
只要能夠報仇,九幽地獄他都敢闖,何懼區區一點兒名聲?
徐珩見狀,便也不再深勸,仍舊將徐玠拉進暖閣,兄弟三個重新坐下,繼續吃酒說話,絕口不提壽禮之事。
兩日后,當那幅以黃楊木鑲框、裝裱得十分拙劣的“百壽圖”,出現在朱氏眼前時,她的面皮抖得如同風吹皺的水面,臉沉得仿似暴雨前的天空。
“混賬!”一把將百壽圖掃在地上,她上腳就要去踩,口中恨道:“賤種,竟敢辱我至此!”
這東西一看就是隨便找人弄的,能不能有一兩銀子還不定呢。
知道的會說這是子為母賀壽,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打發叫花子。
這賤種把她堂堂王妃、郡王府主母當成什么了?
朱氏肺都快氣炸,臉青得能挖下來當顏料使。
葛福榮家的見狀,登時便慌了神,急急叫了聲“王妃息怒”,眼疾手快搶上前去,趕在朱氏之前將那百壽圖就給提溜了起來。
朱氏足底一空,當即大怒,鐵青著臉順勢一腳就踹了過去,罵道:“放肆!”
葛福榮家的硬挨了她一腳,實是吃痛不已,卻仍舊將那百壽圖死死抱著,顫聲道:“王妃三思,王妃三思啊!這百壽圖可是老奴當家的親手拿來的,王妃一時出了氣,過后說不得便要著了小人的道兒。”
朱氏被她說得一愣。
這百壽圖的確是大總管葛福榮親自捧來的。
那又如何?
朱氏兩眼幾乎噴火,恨不能再踹葛福榮家的一腳。
或許,她更希望踹的,還是那個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的所謂賤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