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含著淚將左大友扶起,見他雙鬢已有花白,而頭發也被割斷,頭上綁著的布條上那一個用血書就的“殺”字透著的悲壯令他十分動容。
我大明到底還是有忠臣的!我朱家到底還不是人人厭棄!
可如今……
他抬手拭去左大友的眼淚,忍著哀痛道:“愛卿,如今新帝繼位,我若再行走世間,必是引得朝政動蕩,且會連累了愛卿性命。”
到底是正規的皇太子,從小受得都是帝王心術的教育,這政治智慧比起左老爹,那是高出太多了!
“可殿下……”
“殿下說得極是啊!”
左弗立刻打斷欲勸解的左老爹,壓低聲音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還是小心些好,權利這東西容易迷失人心。”
朱慈烺有些驚訝。
左弗沒來之前,左老爹已經將左弗的情況給說了一遍。當然,太陰星轉世那個沒說,只說跳河死了又得老神仙搭救活了,如今跟著老神仙學本事,頗有智慧云云……
朱慈烺也就一聽,他自小受的是儒家教育,講得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對于左弗起死回生一事那是不怎么信的。至于那什么神仙,他更不信了。只覺那道人別有所圖,不然給左大人送這么多糧食做什么?這年頭文人不頂用了,有兵的才是大王!
只是他沒想到,就這樣一個長得貌若男兒的女子竟能說出這等話來,著實是……
確是有些聰慧?
“混賬!你懂什么?!”
左老爹又罵了起來,“你咋又插嘴?”
左弗撇嘴,“爹,你若不想我參與意見干嘛將我叫來?我覺得殿下說得很對啊,今上是個什么脾氣秉性您還不清楚嗎?我本來還擔心殿下想去認親,這下可好了,殿下不想去那真是太好了!”
朱慈烺嘴角抽了抽,雖說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可自己到底也是當了十幾年太子的人,可這丫頭怎么看著對皇權一點敬畏都沒有?這等話也是能隨隨便便說出口的?
“你這混賬,你還說?!”
左老爹舉手作勢要打左弗,左弗連忙躲開,連連道:“爹爹勿要生氣!如今殿下來了,爹爹就不要想著去跟人拼命了,咱們應該保護好殿下不是嗎?”
舉著手的左大友愣在那兒了。
是啊!
若太子還活著,自己不是該保護好太子嗎?不讓先帝最后一點骨血也沒了!弗兒說得對啊!就新帝那德行,能容得下太子嗎?!他保管說太子是假的,到時直接把太子咔擦了,這不是太冤了嗎?
“噗嗤”一聲,朱慈烺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是奔波路上他頭次笑。
這對父女讓他感到由衷的溫暖,這小姑娘雖有些鬼精鬼精的,可看著心眼倒不怎么壞。只是有一點,還真像左大人說的那樣,有點沒規矩。
不過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朝里的士大夫哪一個不規矩?再規矩又如何?大難臨頭各自飛,誰還念著忠孝禮儀?
“愛卿,令千金說得對,我不想讓人知道我的身份。”
他搖著頭,“木已成舟,就不要出來攪局了。如今,我只想當個普通人。你們以后不要叫我殿下,也不要叫我小爺,便叫我郎公子吧。”
“是,郎公子!”
左弗立刻應道:“郎公子餓了吧,我去廚房給您弄吃的,您先歇著哈,我讓人打掃屋子去!”
說著便是飛也似的逃開了,左大友氣得跺腳,“沒規矩的東西!早晚死這上面!”
朱慈烺忍不住輕笑,笑過后便覺有些疲累,左大友忙攙著他坐下,道:“殿……公子,你先坐會兒,我讓人先去取些點心來。”
“令千金已安排了,無礙的。”
左大友望著面黃肌瘦的太子,想起當年他送自己時的場景。那時的太子年歲雖不大,卻是風姿綽約,小小年紀,舉手投足間已盡顯皇家風儀,端得是俊朗優雅。
想起以前的場景,再看看現在的太子,便是忍不住一陣心酸。亡國的太子比亡國的臣子可慘多了。臣子尚可棄風骨,可太子如何棄?古往今來,誠如趙匡胤那樣的君王又有幾個?
心下凄然,眼睛又紅了,嚅著唇道:“公子盡管在這安心住下,臣一定會保護好您的。”
“我信得過您。”
朱慈烺道:“莫要稱臣了,免讓人起疑心。”
“公子放心,我這些屬下都是忠心的,絕不會將您的事說出去。對外,我就說您是我老家的親戚。”
“如此甚妥。”
朱慈烺點點頭,遲疑了下又問道:“愛卿當真賣了產業準備打韃子?”
頓了下又道:“我入城便聽得許多百姓在說。”
“不瞞殿下,此乃小女出的主意,臣實際上是想給先帝報仇。但奈何朝中小人作梗,臣只得說是要打韃子,這才讓人無話可說。”
“呵……”
朱慈烺冷笑,“世人都以為我還在李自成手里,如何肯北上?若將我迎回,新帝如何自處?”
左大友不點點頭,“小女也是這樣說的。”
朱慈烺有些驚訝,“大人的千金倒頗有智慧。”
左大友訕訕笑道:“殿下過譽了,都是她那師父厲害。”
兩人說著話,沒一會兒外面便想起了左弗的聲音,“爹,吃的來了。”
“端進來吧。”
左弗推開門,只允許椿芽與左貴跟自己進去,將飯菜擺到桌上,道:“郎公子顛簸多日,不宜食葷腥,故而女兒讓人做了幾個時蔬,弄了些清粥。”
椿芽很懵逼,老爺長這鬼樣子,怎么能有這么好看的親戚?左弗也不用跟老爹商量,便將朱慈烺說成了是揚州老家來的親戚。
這朱慈烺當真是長得俊朗,盡管瘦得不成樣了,可輪廓在那兒,且那氣質不俗,椿芽這一看便是有些呆了。
左弗輕輕咳了一聲,示意椿芽將飯菜放下,然后使了個眼色,椿芽忙收了打量,與左貴一起退了出去。
待人走了,左弗才道:“爹爹,剛剛陳千戶來稟,說是學堂弄好了,若爹爹無事,女兒想去看看學堂。”
“你們還弄了學堂?”
朱慈烺有些驚訝。
左弗板起臉,一本正經地道:“人生明理始讀書起,明理的人多了,國家才有未來,民族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