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不大卻是做得精巧。
船艙內鋪著用藺草編織而成的席子,這種席子透氣且帶有芳香,且較柔軟,坐在上面,即使不用軟墊也會覺著很舒服。
船艙內除了擺著一張矮幾外,便只剩下了用來喝酒的矮長幾以及軟枕,軟墊。
在矮幾上,此刻擺著一個香爐,降真香的香味從香爐里飄散出來,令人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眼前的人雖性子變了,可對降真香的喜愛倒是未變。
船艙的兩邊都帶著窗,此刻風過時,吹起窗上的紗簾,讓外面的景象變得清晰了起來。
左弗靠在軟枕上,聽了他這話,黑白分明的眸里微光閃動,沉默了半晌后,才輕聲道:“是我拖累你了。”
“呵。”
孫訓珽輕笑,“便是我未請旨賜婚,與你關系如此密切,你覺我會好過?徐漢被硬塞了個婆娘,刁蠻不說醋勁還大,可真是苦了他了。”
他說著也是靠上了軟枕,望著左弗道:“起碼我不用受這罪,娶個不喜的人回來,不如當太監。”
“噗。”
左弗被他這話逗樂了,“當太監?那不是要你命了?風流多金的安順候如何能過那清心寡欲的日子?”
“也過了好幾年了。”
他自嘲一笑,“突然間就索然無味了呢,許是你給我下了蠱。”
“少說這些肉麻話。”
左弗瞪了他一眼,臉卻是有些發燙。
這句話里帶著些許認真,她聽出來了,竟是感到一股不自在。避開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道:“那些特產我都吃了。”
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道:“艾草做的團子最喜歡吃。”
他笑了起來,身心內外都因她這句話感到愉悅了起來,“還愛吃什么?”
“糍粑也是極好的,就是有些鋪張浪費了,每次送來,還要用硝石做冰,一路保存著。”
“唐皇為貴妃一笑可從瓊州取荔枝,我為博美人一笑,弄些硝石點冰也不為過。”
說罷便是抿嘴一笑,“畢竟我耗費的不是國帑,是我自己的錢。”
“說到美人與天下,唐皇最終還是舍了美人呢。”
左弗抿嘴,嘴角掛起一絲淡淡的諷刺,“男子薄幸,貴妃何辜?”
“可也有要美人不要江山的,這又何解?”
他抿了口酒,淡淡道:“好與不好的,還是看人的。”
氣氛變得沉默了起來。
左弗望著窗外,眼神變得晦暗不明。
他望著她,心里透著隱秘的嫉妒。
她會搭上自己的手,還穿著一身女裝而來,分明說明她對天子的感情也是不一般的,怕是超出了所謂的兄妹之情。
而剛剛這兩句話里分明是有怨。
這是屬于女子對男子的怨,而不光光是君負了臣那么簡單。
只是再想到,他們倆絕無可能后,心里又微微松泛了一些。
起碼,他與自己沒區別,一樣是求而不得,愛而不能,渴而難及。
“吃點東西嗎?”
他推了推案幾上的盤子,“這時節的山梅子正好吃著,你嘗嘗?”
左弗掃了一眼,道:“歐李產北方,你的能耐不小。”
“呵呵。”
孫訓珽笑了笑,“有錢能使鬼推磨,不是嗎?”
左弗微微起身,拈起一顆歐李,輕笑,“這是好東西,倒是不能錯過了。”
歐李含鈣量很高,易吸收,有著高鈣果的美稱,即便在后世也是十分高檔的水果。外表形似櫻桃,可左弗卻覺著要比櫻桃好吃多了。
吃了幾顆歐李,便又懶洋洋地靠到了軟枕上,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舟舸,聽著船內飄來的絲竹之聲,忽然道:“只有你我二人飲酒是不是冷清了些?這秦淮畫舫上可有會伺候人的倌人?”
孫訓珽愣在了那。
他望著左弗,見她神情慵懶間卻帶著一絲堅定,他微微失神了。
過了許久,才道:“怕是要讓你失望了,這兒是男人尋樂子的地方。”
頓了頓又道:“非要做到如此?”
“人無完人,若無點愛好,豈不顯得別有用心?”
“有我擋著還不夠?”
他的目光一下變得銳利了起來,“為了個可笑理由糟踐自己名聲,值得嗎?”
“我哪里來的名聲?”
左弗伸出手,將酒盞舉起,仰頭干盡,嘴角掛著嘲弄的笑,“在我十六歲之前便沒了名聲,只是這金陵城里的一個笑柄罷了。”
“不許你如此自貶。”
他沒由來的感到一陣生氣,“你我狼狽為奸可,但不許利用其它人。”
“侯爺何時變得如此婦人之仁了?”
左弗望向他,“還會為他人擔憂?”
“你懂我意思。”
他望著她,細長的眼里隱隱有怒氣閃動,“你勿自作聰明,最后害人害已。”
“呵。”
左弗不屑一笑,“人情這東西消磨一次少一次,消磨光了,你以為我會是現在的我嗎?”
頓了頓又道:“孫訓珽,我今日前來,只是忽然想明白一個道理。”
她望著他,“也許這世上……最懂我的人……是你……”
他呼吸一窒,垂下眼,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果然……”
輕輕搖頭,拎起酒盞為自己滿了酒,道:“看來你猜錯了,不,是我低估你了。”
頓了頓又道:“那么……你準備怎么做?”
“沒什么準備。”
左弗將酒盞推到他跟前,淡淡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想利用我,也要看有沒有這個本事讓我心甘情愿。”
“那為何又生怨?”
“換你不怨?”
左弗反問道:“我聽聞你兒時過得極為辛苦,即便努力討好父親,討好嫡母卻也總得不到一個正眼。這人與人,終是要講公道的,若是失了公道,那框住人的倫理道德又能維持幾時?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不公存在,家則無寧日,天下則難太平。”
“你還打聽過我的過往?”
孫訓珽揚眉,“還打聽出什么了?”
“呵,你覺著我左弗是個任人擺布的人?即便往日我弱小,可又怎可能不打探一下你的底細?再者……”
伸手接過他推過來的酒盞,輕輕抿了口道,“還只許你探我底細,不許我探探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