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他便是松開了手。其實,相處這么久,對于她的性子他也有點清楚了。
怎么說呢?別看她風風火火的,兩廣總督啊,說打就打!打國丈更是眼都不眨下,打起韃子來,那更是不留情。可就這樣一個女子,對于感情卻是扭捏得很
本來他也不敢確定,只是見她剛剛臉紅,便覺自己的琢磨也不是瞎琢磨,還是琢磨對了。
她大概是羞于表達自己對某人的喜歡,就像對曾經的天子一樣。有時迷迷糊糊的,等發現時又害怕別人看出來,所以總愛表現得無所謂。
其實,他不知她為何會這樣。按理說,她出生雖不高,可到底不是平民,且家境富裕,又是獨身女,那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千般呵護萬般寵愛著長大的。
這樣人家養出來的姑娘理應是很直接的,左弗是挺直接,可就在這方面,她似乎過分謹慎了,在她少女時期,他就隱隱有這感覺。
毫無少女的天真爛漫,且心房關得很緊。他曾經在想,一個人雖失去了記憶,可對于傷害應該還是有種本能反應。
自己如此糾纏,可她依然不為所動,是不是那個該死的呂華岱傷她太深,所以有了陰影?特別是后來對天子又隱隱了感情,可最終又被辜負,所以覺得天下男人都是負心漢?
他琢磨了很久,試探了很多回,又想起自己為了不讓她有壓力,也故意每次半真半假的,所以就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該更主動點?自己喜歡她,這點他已經很清楚了。
最初的最初,他是想弄清楚她的秘密,后來就慢慢發現她對自己的不屑,這讓他很不爽。男人大抵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要得到,因為這樣可以證明自己的能力。
可在與她的較勁中,他慢慢也覺得疲了,慢慢發現,其實讓她臣服也是件無聊的事。即便自己用盡心機手段證明了自己魅力不減又如何呢?人總會老的,總有天,自己這身皮囊也會變得難看起來,再美的女子也會凋謝,可像她這樣有趣的人,一輩子,哪怕白發蒼蒼了,卻依然吸引人。
他想了很多年,終是想明白,自己對于她的已變得純粹,再也不夾雜任何東西,僅僅用兩個字便足夠涵蓋自己對她的所作所為:喜歡。
是的,就是喜歡,單純的喜歡。
他會嫉妒朱慈烺,甚至見了她因他落寞而嫉妒到心疼,可在這嫉妒里,他竟發現自己也愿成全她。如果她真是非朱慈烺不可,他一定會想法弄死皇后,讓她成為唯一。
每每察覺到自己這樣的念頭他就覺不可思議。
他這樣的人,薄情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早早就看透世態炎涼的他……
溫情?成全?以德報怨?
別開玩笑了!
那些溫良在他生母死的那天起就全部消失了。
他裝瘋賣傻,故行浪蕩,為的就是活下去,活到成年。在他十七歲前,他的人生一片灰暗。在這金碧輝煌的府邸里,灰暗就像雨后的青苔,蔓延到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縫隙里,將所有的光明遮去,只剩下無盡的惶恐與孤獨在心里如野草般瘋長著。
在那些細喘慢熬的日子里,唯一讓他堅持下來的就是仇恨。
他的世界里沒有愛,沒有溫暖,唯有無盡的爭斗與冰冷。他是品嘗著絕望長大的,溫良這樣的東西不屬于他。
可就在這個女子身上,他頭一次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有溫情的,溫情到竟愿以她的意志為準則,成全這樣如狗屁一般的詞竟也會出現在他的腦海里,這讓他覺得有些諷刺。
畢竟,曾幾何時,他最鄙夷的便是那些為了美人不顧一切的。可如今……他會想,也許,遇上了,自己也會成為一個昏聵的人,為了她,可以放棄一切,只為博得美人一笑。
他朝前走著,沒有回頭,可耳朵卻在仔細聆聽著。聽見她跟上的腳步,唇角揚了揚,心像被蜜糖塞滿了一般,只覺身心愉悅,蔓延在心底許多年的青苔就這樣一點一滴地被她清除,僅僅就因為她沒真得動怒,而是跟了上來,愿給他機會,看一看他對她的心思。
走到花園的深處,他停下了腳步。
左弗也停了下來,她望著眼睛的場景,陷入了呆滯。
一個玻璃花房,無甚稀奇。
孫訓珽有的是錢,花巨資從惠民超市買平板玻璃這等事難不倒他。可為什么……
這個名為百花房的陽光暖房里卻只看到了一種花?
大片大片的玫瑰紅得似火,如朝霞般燦爛,耀得人都有些睜不開了。
他拉過她的手,走進了花房,那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邊柔柔的響起,“我看你報紙上寫有寫那西夷國的風情,說在那大不列顛國,這紅色的玫瑰象征男女之情,忠貞不渝,是表達心意最好的花,你看這些玫瑰如何?”
花房里,玫瑰花香縈繞在鼻尖,百來平方的空間里,滿滿擺著的都是紅色玫瑰,讓她有種眩暈的感覺。
“這些……”
她遲疑了下,“都你種的?”
“每一株都是。”
他笑了起來,笑得有些得意,有些驕傲,“從四年前從報紙上看到后,我便四處去尋這些紅玫瑰,每一株都是我親手分株栽培起來的,不知失敗了多少次,終是慢慢找到訣竅,讓她們在這兒落了家,慢慢堆滿了整個暖房。”
“這得花多少工夫?”
左弗有些不敢置信,她朝里走著,“這里到底有多少盆?”
“108盆。”
“為什么是108盆?”
“傻丫頭!每一株都是為你種的,我也沒刻意,但偏偏就成了108盆,許是覺著你我像梁山好漢?這是天意?”
她瞪他,脫口而出道:“如此浪漫的事竟被你扯上了造反受招安的梁山好漢,你真煞風景!”
“浪漫?”
孫訓珽有些發懵。
親手為她栽種玫瑰,如此還不顯認真?怎說他浪漫呢?
彼時的浪漫是縱情任意的意思,與左弗嘴里的浪漫完全是兩個意思。所以剛還有些小開心的孫侯爺頓時焉了,“你對認真的見解到底是什么程度?這還叫浪漫?”
左弗還沉迷在這108盆玫瑰來的沖擊里,也沒意識到對方誤解了,只下意識地道:“這不叫浪漫什么叫浪漫?”
說罷聲音便小了下去,似是在喃喃自語,“你到底是真還是假呢……”
孫訓珽的臉頓時黑了。
雖說為了她的快樂他愿意付出一切,可心意這樣被糟蹋,還是會難過的好不好?
當即便是沉默了,只望著她,心止不住地冒著酸氣,還有些發狠的念頭閃過。
可隨即又意識到了,他怔愣了下,忽然自嘲一笑:果然,當圣人這事不適合自己。無論有多少次成全的念頭,可自己依然難以抑制一次次的失落,一次次在失落后的又瘋狂想將其據為己,自己果然與好人這樣的字是挨不上邊的。
她聽不到回應,先是呆愣了會兒,側頭看了看他,見他神色間止不住的陰郁,愣了下,忽然明白過來了。
她紅了臉,知他誤會了,想解釋下,可剛準備開口,心里便糾結起來。
解釋了不就顯得自己對他有那什么嗎?等等,自己為什么會這樣想?難道自己真有什么想法?
左弗愣在那兒,望著他,大眼瞪小眼。忽然,她后退了幾步,跟見了鬼似的,搖著頭,大大的眼里盛滿了震驚。
“你怎么了?”
見她忽然神色有異,他下意識地靠近,“怎么臉色忽然這么難看?不舒服?”
“沒,沒!”
她有些慌亂,下意識的拍掉他伸過來的手,拉開距離,“你,你別過來!”
“怎么了?”
他眉眼挑起,“不喜歡玫瑰也不用生氣吧?”
“不,我沒!”
她脫口而出道:“你以后別為我做這些事了,我受不起!”
說罷便是轉身朝著花房出口處走去。
走了沒兩步,手一下被抓住了,他的臉出現在她眼前,帶著堅持,他望著她,一字一頓道:“左云舒,你要逃到什么時候?你若真對我半點好感都無,又怎會次次應我相約?與我飲酒暢談,琴彈吟樂,談天說地……”
手不由自主地收緊,他注視著她,不放過她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一字一頓地道:“你那些秘密我不想知道,對我來說也不重要了。我已經什么都有了,我也不怕我若與你相好會遭某人厭。”
說著便是揚唇,掛起一次嘲諷,“真有本事等我,不會放任我與你往來。而這世上,敢于反抗不公的人你還找得到第二個嗎?”
左弗心里一驚,她抬頭望著孫訓珽,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你,你怎會有這等想法?”
“若是認命了,我早死了。”
他緩緩松開手,望著左弗,輕聲道:“若有那日,你會甘心嗎?”
左弗垂下眼,抿著唇不說話。
“怎么?你還覺得你能功成身退?即便他還顧念一點恩情,可以后呢?當你將權利交出,你覺那女人的兒子能放過你?”
他望著她,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你在海外發現了一塊地方,你雖有上報朝廷,可卻只說還在探索,你早就該察覺到了,他是怎么樣一個人!不然你又何必為自己尋退路?”
頓了下又道:“我愿陪你去那兒,放棄在這兒的一切,我們去再建個家園,不再受這狗屁的世俗禮教約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姑娘,咱們快走吧?若是被發現,非得挨罵!”
花房不遠處,孫暖兒躲在假山后面偷偷瞧著,對于奴婢的警告似沒聽見一般,她嘟著嘴道:“你看三哥的表情,真是個笨豬!對著心上人臉色也這么嚴肅,難怪這么久了,鎮國公還看不上他。”
“啊?”
婢女吃驚地道:“姑娘,都說咱們侯爺與鎮國公是兩情相悅,他們合奏的曲子都名揚天下了,您怎么說國公爺看不上咱們侯爺?”
“嘿。”
孫暖兒在婢女腦袋上拍了下,道:“你個笨蛋,若真看上了,就我三哥那脾性還不得早早將人迎娶過門了?”
“可,可不是說宮,宮里那位不喜咱們侯爺嗎?”
婢女小聲道:“聽說是因為侯爺以前老去青樓,覺得配不上鎮國公。”
“嘁,哥哥若能得到鎮國公的肯定,便是圣人也阻攔不了。你別忘了,跟咱們家交好的大臣可不少,這事可由不得上面喜歡不喜歡,這事就得看鎮國公。”
“所以?”
婢女還是一臉懵,“姑娘,您這到底什么意思啊?”
“笨死了!就是說,鎮國公從來沒讓哥哥覺得她愿嫁給他,所以他不敢出全力。鎮國公可不是一般女子,性子烈,哥哥能親手為她栽這些玫瑰,哪里舍得委屈她?”
說話間眼里都冒出星星了,“還從沒見哥哥對誰這么上心呢,這些玫瑰種了好些年,手都不知被劃破多少次了,若是得此如意郎君,便是死也甘愿了。”
羨慕了一把后,她又開始罵了起來,“就是哥哥又笨又膽小,只敢示好,卻不敢將喜歡說出來,整天試探,人家姑娘臉皮子薄,即便察覺到了,若對方不明言,哪里敢多琢磨?”
孫暖兒在這邊看著著急,恨不能代替自己哥哥去表白,而暖房內此刻卻是氣氛凝重。
左弗沉默良久,才道:“很久以前,我很想跑……只是命運弄人,我計謀算盡也沒能逃脫命運的暗算,終是留下來面對這一切。”
她望向那些玫瑰花,想起昔年的自己,想起這些年的付出,她冷冷一笑,“這么多心血都花下去了,我如今不想走了!”
“你到底求什么?”
孫訓珽望著她眼里的執著,“難道還是放不下他嗎?”
左弗搖搖頭,“或許曾經有過那么一點好感吧,但很早也割舍了。”
“那是為了什么?”
左弗沉默了。
過了好半晌才道:“如果我說……是為了我華夏子民不再受凌辱,是為了我炎黃后裔子孫能屹立于世界之林,你信嗎?”
孫訓珽愣住了,“屹立于世界?”
“嗯。”
左弗笑了起來,笑得是那樣燦爛,“我想試一下,我想尋一尋有沒有意志相投的伙伴,想與他們共同去創造一個吃得飽,穿得暖,充滿鮮花與笑聲的盛世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