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冬眠

由于工作實在太忙，今年過年龐學林壓根沒時間回國。

對此龐學林只能在電話里向莊顏表達歉意了。

莊顏對此也比較理解，雖然有些失落，但并沒有多說什么。

接下來的幾個月，龐學林開始組建一家致力于基礎科學、現代化農業技術、生物醫學工程、新能源技術、人工智能技術等領域研究的高等研究院。

畢竟星環城至少需要五年時間才能建設完成，在這之前，必須保證這些涉及民生領域研究的投入。

這所高等研究院同樣被龐學林命名為星環高等研究院，由于研究院短時間內還沒有實質研究主體，未來幾年內，龐學林只能將高等研究院作為一個科研基金發放實體。

全球任何具備資質的研究機構和個人，都可以通過星環高等研究院的官方網站提出項目資金資助申請。

通過星環高等研究院的評估后，即可獲得項目資金的資助。

等到三五年后，星環城項目落成，龐學林就可以將那些過去幾年間接受過星環高等研究院資助、表現出色的研究員邀請到星環城參與研究。

這項工作很繁瑣，科研基金的項目管理團隊，專家審核團隊、星環高等研究院行政機構落成，都需要龐學林一一過問，參與組建。

或許因為龐學林是中國人的關系，中方對于星環高等研究院予以了大力支持，單單中國派往星環高等研究院任職的工作人員人數，就接近總人數的一半。

在星環高等研究院，中文和英文，是并列第一的工作語言。

此外，龐學林還通過聯合國的關系，聯系到了不少頂級的項目管理人才，加入到星環高等研究院來。

當然，要說星環高等研究院沒有實體，也不能這么說。

危機紀年三年四月，星環高等研究院理論物理研究所正式在CERN原址成立，該研究所集結了全球數百位依舊致力于物理學研究的頂尖物理學家。

甚至連宏原子的發現者，諾貝爾獎得主丁儀也被龐學林邀請過來，擔任理論物理研究所所長一職。

不過龐學林短時間內也沒指望這些理論物理學家能出多少成果，他需要保持理論物理學研究不斷代即可。

到了危機紀元五月，階梯計劃的準備工作終于完成，太空中的用來加速探測器的核彈，已經按照航天動力學專家們的要求，一一部署完畢。

“龐教授，明天就是階梯計劃候選人的宣誓儀式，你要去參加嗎？”

程心走進客廳的時候，發現龐學林又站在落地窗前發呆。

自從坎特被龐學林派去主持星環城的建設工作后，程心就成了龐學林唯一的助理，工作生活，日常行程，都得幫龐學林安排。

不過龐學林并不是那種喜歡拋頭露面的性格，大部分可去可不去的場合，他一般都推脫不去。

其余時間，他就在一個又一個會議中度過。

星環城的總體設計規劃，星環高等研究院的組建，各種事務最終都落到龐學林的頭上。

也就最近星環高等研究院行政機構組建完成，各項事務都已經步入正軌，龐學林才算輕松一點。

但就算有了空閑時間，龐學林基本上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要么處理各種文件，要么就是一個人坐著發呆。

有時候程心也會隱隱對龐學林產生一絲同情，身上背負著這樣一個使命，可以想象他身上到底承受著多大的壓力。

可有時候龐學林故意懟自己或者嘲諷自己想法的時候，程心又會對龐學林咬牙切齒，恨不得老天爺下一秒就收了這家伙。

不過跟了龐學林這么長時間，程心感覺自己也成長了不少。

至少看待某些事務，不會像以前那么幼稚了。

龐學林轉過身道：“參加吧，正好去看看云天明，他這段時間表現怎么樣？”

程心道：“維德說他表現出色，不過，我感覺他狀態不是很好，他好像把自己徹底封閉起來了。龐教授……”

“嗯？”

“你說我們這樣做是不是有些太殘忍了？”

龐學林淡淡笑道：“那你覺得怎么做才能不殘忍呢？看著他默默死去？”

“呃？”

龐學林道：“程心，你跟了我快一年了吧？”

“十一個月零三天。”

“你記得這么清楚？”

程心俏臉一紅，連忙道：“你把我調到面壁者辦公室那天，正好是我生日……所以我記得比較清楚。”

龐學林點了點頭道：“那我問你，假如有一群恐怖分子，劫持了一群孩子，并且占領了一座核電站。他們準備摧毀這座核電站，在核電站布置炸彈的過程中，他們又以孩子的生命相要挾，威脅外面的人不許進來，否則就和孩子們同歸于盡！但是假如我們不立刻阻止他們，他們威脅到的，很可能是一座城市數百萬人的生命。現在，如果你手里握著一件可以讓核電站內所有人，包括那群孩子瞬間死亡的武器，你會按下那個武器的發射按鈕嗎？”

程心瞪大了眼睛，勉強笑道：“怎么可能呢？現實中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龐學林淡淡道：“我說的是如果……”

“如果……不會的，就算發生了這樣的事，肯定也會有更好的辦法解決……”

程心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龐學林安靜地看著程心，沒有說話。

程心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不知為何，她從龐學林的眼神中，看到了些許失望之色。

“好了，我有點累了，你也去休息吧！”

“哦！”

程心松了口氣，可一想到龐學林剛才失望的眼神，她的心就空落落的，莫名地感覺難受。

“如果真發生了那種事，我會按下那個按鈕嗎？”

程心有些茫然。

第二天，龐學林帶著程心來到了聯合國大廈。

兩人都沒提昨天說過的那件事。

宣誓在聯合國大會堂舉行，與幾個月前宣布面壁計劃不同，這個儀式不對外公開，參加的人也很少，除了七名階梯計劃候選人外，還有主持儀式的聯合國秘書長薩伊和PDC輪值主席伽爾寧。

在聽眾席的前排只坐著兩排人，除了龐學林、程心還有章北海，剩下都是PIA內參與這個項目的人。

龐學林的目光從七位候選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后定在了云天明的臉上。

相比于幾個月前，云天明看上去憔悴了許多，眼窩深深地凹陷進去，整個人瘦的如同皮包骨一般。

癌癥正在侵蝕他的肌體，就算不參加階梯計劃，他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他兩眼平靜地目視前方，只有在龐學林和程心來的時候，才往兩人身上瞟了一眼，之后再也沒將目光轉過來。

宣誓的過程很簡單，七位候選人一一上臺，把手放在聯合國秘書長手中的聯合國旗上，說出規定的誓詞，大意是保證自己永遠忠于人類社會，在宇宙中不做任何損害人類利益的事。

宣誓按候選人的序號進行，云天明排在第五位。

所有的候選人都露出明顯的病容，其中兩位還坐在輪椅上，但他們的精神都很好，他們的生命如一盞油已幾乎耗盡的燈，在最后的時刻被撥亮了燈芯的火焰。

其中還包括胰腺癌晚期的物理學家。

四位候選人相繼上臺，表達了對人類的忠誠。

其中那位坐在輪椅上的物理學家，宣誓時，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對著聯合國會旗，表達了對人類的忠誠。

輪到云天明時，云天明默然走上宣誓臺，說道：“我不宣誓！”

臺下的薩伊微微一愣：“云天明先生，能告知原因嗎？”

云天明淡淡道：“在這個世界，我并沒有感受到多少的愛，至于是否忠于人類文明，這取決于我看到的三體文明！”

說罷，他直接轉過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云天明，他……他怎么可以這樣說！”

程心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龐學林淡淡笑了起來，道：“云天明進入最后的候選人名單了。”

“嗯？”

程心抬起頭，不解地看著龐學林。

龐學林道：“這只是一項測試，是否忠于人類文明，并非候選者的必須要求。”

程心有些遲疑道：“龐教授，那……我剛才怎么感覺云天明說的是真心話？”

龐學林笑了起來，說道：“假如你也這么認為的話，你說三體人，會不會相信他所說的話？”

果然如龐學林所料，云天明和另一位拒絕宣誓的美國女孩進入了最終候選人名單。

然而那位女孩在當天晚上，便因為腦癌晚期宣告不治。

就這樣，云天明成了唯一候選人。

第三天下午，龐學林和程心來到醫院，送別云天明。

“一路保重！”

龐學林看著云天明道。

云天明點了點頭，隨后，他將目光轉向程心，微微有些復雜。

龐學林笑道：“你們聊吧，我出去看看。”

龐學林走出病房，把正在走廊上等候的章北海叫了過來：“北海，去問下階梯計劃項目組的專家，看看能不能在探測器上捎一些農作物種子，小麥，玉米，馬鈴薯，辣椒之類的……”

“是！”

章北海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龐學林轉過身，便看到不知何時，程心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后。

“謝謝！”

程心目光復雜地看了龐學林一眼，說道。

龐學林道：“沒事，怎么不多聊會兒。”

程心道：“他說，他想一個人靜靜。”

龐學林點了點頭，沒有回應。

程心道：“龐教授……”

“怎么了？”

龐學林微微一愣，他感覺程心有些奇怪，

“沒什么？”

程心轉過身去，只覺得心亂如麻。

剛才在病房內，云天明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一直在她腦海里回蕩。

“龐教授很不錯，好好跟著他吧，他會給你幸福的……”

程心聽明白了云天明言語間隱含的意思，然后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他有女朋友了……”

最后，兩人尷尬地對視。

云天明以希望一個人靜靜為由，把程心趕了出來。

二十分鐘后，云天明被推入手術室。

十二小時后，探測器搭乘著云天明的大腦，踏上了漫漫長路。

龐學林唯一一次見到階梯計劃飛行器，是當它的輻射帆在地球同步軌道上展開時，二十五平方千米的巨帆曾短暫地把陽光反射到北半球。

深夜，漆黑的天幕上出現一個橘紅色的光團，五分鐘后就漸漸變暗消失了，像一只在太空中看了一眼地球后慢慢閉上的眼睛。

“我也該去睡覺了！”

看著階梯計劃飛行器徹底消失在夜空中，落地窗前，龐學林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兩天后，龐學林把程心、章北海他們都丟在紐約，獨自返回京城，和莊母一同合力說服莊顏，進入冬眠。

最終，莊顏拗不過男友和莊母的強烈要求，選擇了同意。

隨后的一個月，龐學林放下了所有工作，和莊母一同，用自己的專機帶著她莊顏了全球著名景點。

危機紀元三年七月，莊顏冬眠。

同年七月，龐學林返回紐約，和同樣回來參加面壁計劃聽證會的弗里德里克·泰勒、曼努爾·雷迪亞茲、比爾·希恩斯進行了一場圓桌會議，聊了聊各自計劃的進展情況。

八月，龐學林選擇冬眠。

冬眠前，龐學林專門找章北海、維德和程心進行了一番長談。

對于章北海，龐學林給了對方兩個選擇，第一，與自己一起冬眠，蘇醒時間則由他自己定。

第二，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島，和坎特一起建設星環城。

章北海沉默許久后，選擇了冬眠，不過蘇醒時間，他按照龐學林的要求，定在了25年以后。

至于維德，龐學林問對方愿不愿意加入面壁者辦公室，維德選擇拒絕，龐學林也沒有勉強。

最后一個程心，龐學林同樣給了她兩個選擇，其一去幫助坎特建設星環城，第二就是與自己一起冬眠，自己什么時候蘇醒，她也什么時候蘇醒，在接下來的面壁計劃里，始終作為自己的貼身助理。

程心最終做出了第二項選擇。

龐學林給自己設定的冬眠時間為五年，但他和PDC約定，這五年時間，面壁計劃但凡出現任何意外，他都將提前蘇醒。

幸運的是，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