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真的人類

讓龐學林感到意外的是，當年見證自己在“萬有引力”號通訊艙內用黑暗森林法則威懾三體文明的那些人，居然都還活著。

維德擔任了二十年艦隊國際的最高領導人后，選擇冬眠，此后他又蘇醒過幾次，但蘇醒的時間都不長，確定艦隊國際的整體發展沒有偏離軌道后，目前他依舊處于冬眠狀態。

羅輯是艦隊國際的第二任領導人，他在這一崗位上待了超過二十年，并于六十歲那年選擇冬眠。

丁儀在最高科學委員會領導人的位置上同樣待了二十年，之后便醒醒睡睡，確保人類科技的整體發展水平不走樣。

希恩斯在丁儀之后選擇蘇醒，接任了最高科學委員會領導人一職，現在同樣處于冬眠狀態。

艦隊國際的第三任領導人，是面壁者雷迪亞茲，雷迪亞茲離任后，由泰勒接任。

太陽系艦隊的首任司令，是于危機紀元108年蘇醒的章北海。

章北海在這個職位上待了十年，后來褚巖站出來接任。

正是這些老伙計們前赴后繼，才保證了艦隊國際的發展整體上走在了一條正確的軌道上。

不過近年來，艦隊國際內部卻出現了一定的危機。

之前維德羅輯這些人的存在，被地球國際那邊嘲諷為老人政治，而這些人長期把持高位，也引起了艦隊國際內少壯派的不滿。

后來或許羅輯、維德他們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開始相繼冬眠，漸漸放權。

最近五十年，艦隊國際的領導人基本上已經沒有了公元人類的身影。

維德他們在艦隊國際內的影響力，也被刻意降到了最低。

甚至于這一次艦隊國際之所以蘇醒龐學林，是因為三體文明探測器的到來，艦隊國際高層在如何應對三體文明的問題上，分裂成了兩派。

本來這種情況下，完全可以考慮蘇醒維德、章北海他們，聽取一下這些人的意見。

但是考慮到維德他們在艦隊國際內部的影響力，艦隊國際的高層決定選擇蘇醒龐學林，由龐學林做決定。

畢竟龐學林雖然是艦隊國際的創始人，但是并沒有長期擔任高位。

而且名義上，龐學林還是艦隊國際的最高統帥，在涉及人類未來的重大決策問題上，擁有一票否決權。

這樣一個人物，最適合當下的政治環境了。

看完艦隊國際的發展史后，龐學林這才將目光轉向基礎科學以及軍事領域。

在基礎科學領域，人類這些年也有了不小的突破，雖然還沒有完成大一統理論的構建，但是在實驗上，已經取得了相當程度的進展。

二十年前，人類最強大的強子加速器為環木軌道加速器，發現了引力子的存在，進一步補足了大統一理論的基礎。

而下一代的環日軌道加速器，也已經進入了建設階段。

很多科學家都已經預言，只要環日軌道加速器建成，大統一理論得到驗證，人類的基礎科學必將有一次突飛猛進的飛躍。

甚至于傳說中的光速飛船，也很有可能會成為現實。

目前人類最強大的恒星際戰艦，是采用無工質核聚變推進技術，最快速度可以達到光速的百分之二十，這已經比當年三體文明派出的艦隊在速度上高出一倍。

而這些恒星際戰艦上攜帶的武器，除了電磁軌道炮、激光炮、粒子束炮、星際導彈等常規武器外，還有一項殺手锏武器，被稱為重力炸彈。

這是在引力子發現以后科學家們研發出的一種超級武器，這種炸彈，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在飛船附近制造一個強大的重力場。

一旦飛船陷入這種重力場中，輕則飛船體型發生斷裂，重則整艘飛船都會在引力的撕扯下變得支離破碎。

此外，人類還有一種更為強大的武器——反物質炸彈。

反物質炸彈堪稱人類歷史上最為強大的武器，正反物質湮滅會變為純正的能量。

按照愛因斯坦狹義相對論的質能方程，一克反物質蘊含的能量就相當于三枚當年投放在日本廣島的原子彈，而人類制造的最大反物質炸彈，重達一噸。

一枚反物質炸彈的威力，相當于一千枚恒星級氫彈（一億噸當量）。

據說這種炸彈是在雷迪亞茲當政的時候，人類投入巨額資源開發出來的。

此外，基于反物質技術開發的反物質推進器，也已經進入了研發階段。

在實驗室里，正反物質湮滅獲取能源的技術更是已經取得相當大的進展，按照科學家們的估計，五十年內，人類就可以完成反物質引擎飛船的建造工作。

目前，艦隊國際下轄的太陽系艦隊，已經擁有超過三千艘恒星級戰艦，反物質炸彈和重力炸彈更是儲備了上萬枚。

如此強大的戰略力量，讓人類擁有了對付三體文明艦隊的勇氣。

不過在看到人類的材料技術時，龐學林又微微皺起了眉。

他在材料科學領域，并沒有看到強相互作用材料的影子。

所謂的強相互作用材料，就不得不說到強相互作用力了。

在自然界中，四大基本相互作用力，分別是強相互作用力、弱相互作用力、電磁力以及引力。

所謂強力，就是作用于強子之間的力。

最早研究的強相互作用是核子（質子或中子）之間的核力，它是使核子結合成原子核的作用。

后來科學家們又發現與核子作用的π介子以后，實驗陸續發現了幾百種有強相互作用的粒子，這些粒子統稱為強子。

它將質子和中子中的夸克束縛在一起，并將原子中的質子和中子束縛在一起。

強力是四種基本力中最強，但作用反而第二短程的一種力。

強力的作用范圍很短，但表現形式也不同。

在遠距離時，強力為零。當原子核之間的距離小于21015m時，強力開始生效，表現為一股巨大的斥力。

但當兩者進一步接近時，達到0.81015m后，強力會轉化為吸引。

這種吸引可以將原子核內部的各個結構牢牢結合在一起。

弱相互作用力，簡稱弱力。

弱力是四個基本力中第二弱的（只比引力強），這種力的作用范圍比強力更短，但是比強力弱得多。弱力能使得質子衰變成中子，為物質的核反應創造了條件。目前的物理理論已經能夠證明弱力和電磁力可以相互轉換。

電磁力是宇宙中第二強的力，比強力弱100倍，比弱力還要強一百億倍。

電磁力影響要比強力遠得多，但也不是無限遠。只做用與原子或者分子范圍內。

電磁力的表現為同性相斥、異性相吸，電磁力主宰著世間萬物的一切化學變化（包括生命體）和大部分物理性質（物體的硬度等），也是我們日常生活中能接觸到的最多的一種力。

萬有引力是最弱的力，比電磁力還要弱1036倍。但引力的作用距離為無限遠。

從理論上來說，目前只有中子星材料，才屬于強相互作用材料。

但是在小說《黑暗森林》中，三體文明已經可以將強力從原子核內導出，使之在距離高出幾個數量級的條件下，強力依舊生效。

這樣一來，物質的原子就可以被強力牢牢鎖死，表面溫度接近絕對零度，基本上沒有了任何振動，而強度卻比人類最強大的材料高出幾千倍上萬倍。

由這種材料構成的三體文明探測器“水滴”，輕而易舉地摧毀了人類的兩千艘恒星級戰艦。

龐學林皺起了眉。

如果從強相互作用材料判斷的話，兩百年的發展，人類雖然在基礎科學領域取得了相當大的進步，甚至已經可以望三體文明的項背，但是整體科技水平，與三體文明還是存在著一定的差距。

甚至于以人類當前的太陽系艦隊實力，遭遇三體文明水滴探測器的時候，其結果恐怕也不會比原著小說中好到哪里去。

而三體文明為什么在自己已經明確告知對方知道黑暗森林法則的情況下，依舊派探測器過來，無非一下幾個目的。

由于目前整個太陽系都已經被人類徹底掌控，智子很難潛入，那么通過探測器進來，無疑是了解人類文明當前技術發展水平的最好辦法。

只要確定人類依舊沒有引力波通訊能力，三體文明完全可以通過水滴對太陽進行大規模電磁干擾，從而讓人類失去通過太陽進行黑暗森林威懾的能力。

而且利用水滴不可防御的特性，三體文明還可以徹底摧毀人類的太空力量，從而讓人類失去希望。

“引力波通訊！”

一想到這里，龐學林連忙從平板內調出引力波方面的技術，看了半天，龐學林不由得冷汗直冒！

當年他之所以沒有建立黑暗森林威懾系統，主要原因，就是通過太陽放大電磁波這種威懾存在先天性不足，一旦被大規模干擾，那就基本上沒有了任何意義。

因此，引力波黑暗森林威懾系統才是終極威懾。

在當年龐學林留下的計劃中，引力波通訊也是重點項目去突破的。

正常情況下，兩百年的時間，完全足以讓丁儀他們完成引力波通訊的研究。

但是！

由于艦隊國際內部老人派與少壯派的斗爭，五十年前少壯派取得艦隊國際的領導權后，砍掉了大量老人派時代的一些項目。

于是，即將成功的引力波通訊技術就這樣遭受了無妄之災。

五十年來，人類只完成了引力波通訊技術的原理性研究，反倒對中微子通訊技術，進行了大量的投資。

問題是，中微子通訊的單向性，使得三體文明完全可以通過智子的二維展開，對中微子信息進行攔截。

而引力波技術的全向通信原則，才是黑暗森林威懾的最佳辦法！

假如人類沒有引力波通信技術，就算維德他們還在，不知道水滴特性的情況下，一旦讓水滴進入太陽系，封死太陽的話，等待人類的，恐怕將會是滅頂之災。

畢竟，智子沒辦法對人類產生物理影響，水滴則完全可以！

到時候自己最后一個任務，在末日之戰中，拯救盡可能多的太陽系艦隊，恐怕壓根就沒辦法完成了。

“艸！”

看完這些資料，即使以龐學林的大心臟，也忍不住冷汗淋漓。

這些家伙差點壞了大事！

他們唯一做對的一件事，就是在水滴進入太陽系前六個月，將自己蘇醒。

一切還來得及。

第二天一早，曹彬就過來接龐學林。

和曹彬一同過來的，還有一位艦隊國際高級官員。

“龐教授，您好，歡迎來到新時代，我是艦隊國際常務委員會高級特派員普里特·貝爾，歡迎來到新時代！”

“你好！”

龐學林和貝爾握了握手，淡淡一笑。

貝爾微笑道：“龐教授，想必曹彬先生已經跟您說過了當前的形式，目前距離三體探測器進入太陽系還有六個月，艦隊國際內部關于如何應對這些探測器爭論不休。一部分人傾向于派出全部的太陽系艦隊，向三體人展現人類軍威，畢竟我們現在已經在冥王星軌道范圍內建立起了智子盲區，三體人根本不知道我們到底建立了何等強大的艦隊，所以派出全部的太陽系艦隊，更有助于讓三體文明回到談判桌上。”

“另一部分人則表示了反對，他們認為，太陽系艦隊應該全員出動，在俘獲三體文明探測器后，應該直接殺向三體文明主力艦隊。現在人類艦隊的技術水平已經絲毫不亞于三體文明，甚至在數量上還要多出幾倍，我們完全可以碾壓三體艦隊，甚至對三體文明的母星發起反攻！”

“目前主要就是這兩大觀點爭論不休，我們之所以蘇醒您，一方面源于對您的尊重，正是您的努力，才使得人類文明建立起了強大的太陽系艦隊，因此，我們也希望您能親眼見證這一榮耀時刻。另一方面，在艦隊國際基本法中，您對任何涉及人類未來的重大決策擁有一票否決權。只要您做出選擇，我們就將按照您的決定行事。”

龐學林淡淡地看著普里特·貝克，說道：“關于這個決定不是還要等兩個月后的艦隊國際全體大會上才會決定嗎？我想先了解一下當前的形勢再做決定。另外，這段時間，我準備回一趟地球。”

呼嘯的冷風裹挾著細密的雨滴，吹得嚴向東睜不開眼，劇烈墜落的失重感，讓他有種眩暈的感覺。

往下，隱約能感受到雨幕中閃爍的警燈。

地面在嚴向東眼中極速放大，死亡終于要來了么？

砰——

“啊……”

嚴向東猛然間從床上坐起，臉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長時間溺水之人，突然浮出了水面。

“我……我居然沒死？”

嚴向東下意識地低頭檢查自己的身體，四肢俱全，身體完好無損。

從三十層高樓墜落，下方沒有任何遮擋物，生存下來的幾率比彩票中大獎還要低，自己是怎么活下來的？

嚴向東努力平復著砰砰躍動的心臟，環顧四周。

房間陳設簡單，一張實木辦公桌占據了大半個空間，辦公桌上放著黨旗和國旗，代表著江城市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的權威。

辦公桌后面是一柜子的案卷資料，自己所處的小床在辦公桌對面。

嚴向東很熟悉這里，這是他的辦公室。

為了2·23連環殺人碎尸案，最近幾個晚上，嚴向東都住在這里。

“可我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就算我沒死，從三十層高樓墜下，同事們無論如何都應該將我送往醫院檢查？怎么會任由我躺在辦公室置之不理？”

極端的恐懼帶來的窒息感，讓嚴向東的思維敏銳度下降到了冰點，即便如此，他依舊發現了一些異樣的地方。

比如，他身上還穿著昨晚換過的黑色夾克外套。

昨天晚上，內勤小徐給專案組買來夜宵，不小心將一杯奶茶灑在了嚴向東的夾克外套上。

當時嚴向東專門換了身衣服，可現在，這身黑色夾克居然完完整整地穿在自己身上，沒有留下半點污漬。

又比如，昨天登上那棟爛尾樓的時候，他的左臂被樓梯拐角處凸出的一段鋼筋劃出了一道口子，可現在，左臂卻完好無損。

周圍的一切，都讓嚴向東升起一種詭異的熟悉感，可他又說不上這種熟悉感來自哪里。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道這一切只是個夢？”

嚴向東雙眉緊鎖，翻身下床。

剛走到門口，辦公室門忽然被人推開，一名長相英氣的年輕女警捧著一杯奶茶和漢堡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啊……”

女警被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嚴向東嚇了一跳，腳底一個拌蒜，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去。

“小心！”

嚴向東快步上前，下意識扶住女警的胳臂，女警手中的奶茶卻一股腦兒潑在了嚴向東的夾克外套上。

“哎呀，嚴隊，對不起對不起，我給大家準備了夜宵，想著讓你也吃點……”

女警驚魂未定，連忙放下杯子和漢堡，拿出紙巾擦拭嚴向東身上的污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