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王爍等人就在玄清觀的客舍里住了下來。
次日一大清早,哥舒翰的一位隨從就帶著他的親筆信下山,搬兵去了。
王爍想找九仙媛或者廣陽真人談一談事,結果他們都不在。道人說九師姐陪師尊去了后山修煉吐吶,一般要到已時才回來。
王爍閑來無事正準備去茶舍坐會兒,遠遠看到道觀的大門口匆忙跑進來一個小道僮,頗為驚慌的叫道:“壞了、壞了!”
另幾位道人迎上去,問他何事?
“明府君,親自來了!”小道僮驚道,“快、快叫師兄師姐們一起出來迎接!快把稅錢準備好!……那個,那個廚房趕緊動手安排膳食,還有茶、茶!”
他這一喊,道觀上下的人還真是全盤動了起來。正在做早課或者煉丹的老道小道都匆忙跑到了前院,站得整整齊齊。
沒多久,后院的廚房就冒出了炊煙,一批絲綢銅錢也摞得整整齊齊的搬了出來。
穿著一身綠色官袍的渭源縣令徐聞志來了,騎著馬,隨行帶了七八個差役,駕了三輛馬車。車上堆著箱子,看著還挺沉。
“恭迎明府君大駕光臨!”眾道士們齊聲。
“不用客氣。”徐聞志應付了兩聲,便問:“王公子呢?”
知情的道人正準備回答,哥舒翰幾個大踏步就走了過來,“徐聞志,王公子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
徐聞志駭然一驚,慌忙上前拱手參拜,“下官徐聞志,拜見哥舒將軍!”
在隴西郡這一畝三分地,哥舒翰就是個土霸王。別說是一個小小的渭源縣令,就是隴西郡的郡守見了他,也得畢恭畢敬。
雖說郡守的級別不比軍使低,大唐文官的地位也普遍要高過了武將。但在邊境節度這種地方,手握兵權的武將才是真正的大爺!
“少跟老子套近乎!”哥舒翰沒好氣的道,“叫你上山來收稅,你還真敢來?”
“不不不!”徐聞志慌得不得了,連忙擺著手,急道,“下官不是來收稅,是來退稅的!”
“退稅?”
徐聞志連忙叫那幾個衙差將馬車上的箱子搬了過來,一一的揭開,里面盡是銅錢和絲絹。他忙道:“這就是往日,下官從玄清觀收走的稅錢,現在一文不少全部送回了!”
眾道士們紛紛錯愕驚訝不已,從來都是我們孝敬縣令努力送錢,怎就突然,風向逆轉了?
“徐聞志,你這個貪得無厭的老小子!”哥舒翰怒道,“你怕是活膩了,誰準你找玄清觀收稅的?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下官,下官……”徐聞志滿臉菜色,惶恐不安。
哥舒翰老大不耐煩的一揮手,“滾蛋!”
徐聞志正要倉皇逃走,王爍走了過來,“慢著!”
徐聞志慌忙上前撲倒在王爍面前,“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先前多有得罪!肯請王公子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在下這條小命吧!”
“嗬!”哥舒翰大喊一聲,“這老小子還冒犯過二公子?”
“老哥,稍安勿躁。”王爍說道,“徐聞志,你想害死我嗎?”
“啊?”徐聞志大驚失色,“在下萬萬不敢!”
王爍冷笑一聲,說道:“家父一向管教森嚴,我王爍向來都是遵紀守法。按照渭源縣的法規,道觀就得上繳香油稅和人頭稅。昨天我來尋仙訪友,在玄清觀捐了一筆香油錢,于是叫你上山前來收稅。你倒好,非但不收稅,還退稅!——你這不是要陷害我犯法嗎?傳到家父耳中,我還能活命?!”
“啊?”徐聞志簡直傻眼,“王公子怎么可能犯法呢?這法規……法規也是可以改的!”
“哦,是嗎?”王爍笑道,“那你打算,怎么改?”
“這個……”徐聞志連忙道,“這個當然是王公子說了算!”
“糊涂!我說了哪能算呢?”王爍道,“我只是玄清觀剛剛入門的三十七弟子,在場的都是我的師兄師姐,上面還有師尊——你還是去請示他們吧!”
“在下遵命!”徐聞志驚愕不已,王家二公子,竟然成了玄清觀的弟子?……有哥舒翰搶了先,我這個小小縣令再要湊上去一頓巴結,那就是作死!
——那還等什么,趕緊去巴結他的師兄師姐吧!
徐聞志連忙走到那些道士們面前,深深一揖,“諸位道長,徐某先前多有得罪,在此賠罪了!”
眾道士揚眉吐氣興奮不己——看看,咱們的三十七師弟,多牛啊!
王爍心中略感欣慰,雖然沒指望這些道人能多么喜歡自己,但至少不能讓他們討厭自己,不然還怎么讓他們幫自己做事?
籠絡同事也是一門細膩精湛的技術活,曾經王爍在職場上努力修煉了不少年。原本以為能在區域經理的崗位上大展拳腳,沒想到卻把這門手藝用在了唐朝!
稍遠處,廣陽真人坐在木輪椅上,九仙媛站在他身邊。
“師尊,此人看似輕佻,行事乖張。”九仙媛道,“但是細揣之下,弟子仿佛又覺得……”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廣陽真人呵呵一笑,“你這位三十七師弟,是一個讀懂了人心的妙人哪!”
“弟子正有此感!”九仙媛道,“就眼前這一幕,弟子的那些同門無不對他感激涕零,并以他為榮。往后他再有所差譴,眾同門必然竭力相助,毫不保留。”
“強權與收買是能驅使于人,但二者合力,也不如人心所向。”廣陽真人道,“他昨日剛剛才說,將要獻上一份拜師大禮,老道不以為然。今日他就當場兌現了,偏偏這份大禮老道還不得不收,否則門下眾弟子都不答應……呵呵,這位王家二公子的手段,還真是不一般哪!”
九仙媛輕輕皺眉,“弟子,不想和這種官宦子弟打交道。”
廣陽真人微微仰頭看著她,“你還有選擇嗎?”
午飯過后,哥舒翰派下山的那名隨從回來了,說三百士卒已經動身,正押運著糧食器械等物,朝首陽山走來。
軍隊的辦事效率,就是高!
王爍心中暗喜,但又想道:邊境節度的士兵都是吃著朝廷軍餉的雇傭兵,平常若無戰事,帶兵的將軍讓他們幫忙打一打雜辦些私事,不足為奇。但畢竟公私有別,往往這種時候,請他們辦事的將軍會有派賞——這在節度軍鎮里,早已是不成文的規矩。
哥舒翰這么仗義,我也不能太小器。他派人,我派賞——必須的!
還有道觀里的那些師兄師姐們,往后挺長一段時間他們都要給我“打工”。情份歸情份帳本是帳本,親兄弟還要明算帳,我多少也得表示一下,不能讓他們做白工!
于是王爍把趙無疾和荔非守瑜都叫到了身邊,問他們——
“告訴我,我有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