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和桃濃、周娥三人,到醴泉居吃了頓精致素齋,坐在后院舊葉飄落的古老香樟樹下,看著遠山,聽著溪水,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喝了一個來時辰的茶,才起身出來。
在李苒的要求下,笑不可支的桃濃坐著李苒那輛車,帶著李苒,在桃花洞外面轉了一圈,桃濃下車,往桃花洞找她的好姐妹,李苒坐車回長安侯府。
上了翠微居的臺階,跨過門檻,李苒站住,看著眼前的小院。
這間翠微居位置偏僻,又過于小巧玲瓏,在地方闊大,人口卻少的長安侯府,屬于十八線小院。
這樣的小院,照二奶奶曹氏的說法,只怕十年二十年都用不上,因此,在李苒住進來之前,這間小院空空蕩蕩,沒物沒人,只不過和其它三處差不多的小院攏在一起,安排了一個婆子按時打掃查看。
李苒到長安侯府前一天,二奶奶曹氏領了陳老夫人的吩咐,急慌之下,不過搬了些必不可少的家俱進去,又匆忙忙點了一個婆子和一個粗使丫頭,歸進翠微居打掃粗使。
二奶奶曹氏雖說領了吩咐出來,將近一刻鐘都在震驚中,可久經訓練之下,反應快而準確:
這間小院,就把必不可少的先搬進去,其余,嗯,那就看以后了。
要是這位突然冒出的姑娘從此寂寂無聲,這樣的安排,夫人至少不會不高興。
要是這位姑娘能說得上話,那就是一句不知道姑娘喜好,不敢多做主張,請姑娘自己看著挑選安排。
左右都好。
李苒搬進來之后,她眼里的翠微居,什么都不缺,當然,就是缺了,她也不計較。
她不計較,也就沒人計較,這間小院,除了往百寶格堆了些陳設那一趟,其它的,就是當初二奶奶曹氏安排的模樣,只要不是非用不可的東西,翠微居就一件兒都沒有。
她這間翠微居外院,當然就是一直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現在,正對著她的院子那邊,一只角里,種上了一株姿態極好、半人來高的十八學士,從這株十八學士起,沿著游廊,各色茶梅,茶花錯落有致,一直擺到她面前的游廊欄桿前。
另一只角上,一座一人多高的假山占滿了整個角落,假山過來,幾塊大石頭擺出處可坐之處,中間放著塊靛藍錦墊。
大石頭旁邊,一條小道彎向假山,小道另一邊,是一塊半人高的假山石,院子極小,這塊半人高的假山石就挨著李苒面前的游廊欄桿了。
李苒下了臺階,順著假山石和茶花之間的蜿蜒小路,低著頭,慢慢看著,往垂花門走。
假山和大石頭都是起開了漫地的青磚,埋了一部分進去,青磚和假山石頭之間還沒修補好。
那株十八學士,是連盆埋了進去,上面還露著半尺高的青瓷花盆。
不過大半天的功夫,就能收拾成這樣,這一人多高的假山,要搬進來可不容易。
這手腳可真夠快的。
這是付嬤嬤的手筆?
真是精英啊。
李苒贊嘆不已的上了臺階,在垂花門前轉個身,沿著游廊,慢慢走著,從各個角度細看著院中的景致,轉了一圈,再回到垂花門站住,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往里走。
付嬤嬤垂手站在垂花門內一角的陰影里,從李苒進院門起,就仔細看著她的神情和舉止。
李苒進了垂花門,付嬤嬤忙往前幾步跟上,一邊走一邊笑道:“午初前,曹府老夫人打發人送了兩匣子點心,并一匣子宮花過來。
是在二奶奶身邊侍候的袁嬤嬤帶過來的,我順口問了句,說是先給老夫人并夫人請了安,再從三娘子那里過來咱們這邊的。三娘子那邊,也是一樣的點心和宮花。”
李苒腳步稍慢了些,側耳凝神聽付嬤嬤說話。
付嬤嬤見她聽的專心,接著笑道:“我想著,咱們這院里沒什么合適做回禮的東西,就往二奶奶那里走了一趟,請二奶奶費心,幫咱們備一份回禮。”
李苒低低喔了一聲,原來可以這樣回禮,就這么直接甩給曹氏就行了。
也是,這一整個長安侯府,是一家子,一應對外,確實應該都從曹氏手里安排,她之前沒意識到。
付嬤嬤聽到李苒那聲低低的、若有所悟的喔聲,心里微松,她猜測對了,她果然是不通這些人情世故的。
進了屋,付嬤嬤示意小丫頭將點心和宮花打開送到李苒面前。
點心匣子里放的很滿,一只里面放滿了深棗紅色的小粒糕點,另一只里面放著的雪白糕點,奶香撲鼻。
李苒掂起塊棗紅色糕點,咬了一點。
白色的是奶糕,她聞出來了,棗紅色的,味兒很淡,她沒聞出來,也沒看出來是什么東西,不過沒關系,嘗一下就知道了。
“這桂圓糕和奶糕里,看樣子桂圓和乃乳都放的極多,大約是專程做給姑娘滋補身體的。”
付嬤嬤瞄著李苒的神情,頓了頓,接著笑道:“姑娘病了一場這事,曹家老夫人大約聽說了。”
李苒咬在嘴里的糕點,確實是濃郁非常的桂圓味兒。
“多謝您。”李苒放下桂圓糕,微微轉身,沖付嬤嬤欠了欠身,鄭重致謝。
她這一句話,為了從她進了垂花門起,付嬤嬤告訴她的這些話,以及,外院那些花草山石。
“姑娘太客氣,這是下人們份內之事。”付嬤嬤忙欠身還禮。
第二天早上,李苒吃過早飯,拿了本書,靠坐在南窗下的炕上,看似看的專心,其實心不在焉。
外院那些假山花草,明顯還沒收尾,正院的漫地青磚,四只角上,鼓起的都十分明顯,顯然是起出來之后,一看來不及,又匆匆壓回去了。
夜里肯定沒人來動工,她睡覺極輕,這兒窗戶上糊的那些紗,擋風還行,擋聲音可不怎么樣,要是有動靜,哪怕一絲半點,她肯定是能聽得到的。
看來,這動工,都是要趁她不在這院子里時進行的。
她今天的打算,原本是想吃了午飯再出去,去蓮花棚聽財喜班新上的一出戲,聽好戲就回來,晚上在這里吃飯。
可要是這樣,只怕今天一天,這院子里就做不了什么工程了。
付嬤嬤是個極其自律和敬業的職業精英,這一點,她看出來了。那修了一半的前院,和挖起來,又只能胡亂按回去的正院,自己無所謂,只怕她看著要難受。
精英們多半都是強迫癥。
嗯,還是出去吧,好讓她有時間完成那些工程。
可是,去哪兒呢?
講書的倒是有,可現在換了個人,講的過于夸張了,總是讓她時不時的尷尬一回,聽的難受,這一樣算了。
逛街?
好象沒什么好逛的,再說,離出正月還有幾天,她想看的馬行街上,那些高檔極了的珠寶毛皮什么的鋪子,都還沒開門呢,這一樣,也算了。
現在的京城,其實沒什么可看的熱鬧。
春節上元節剛剛過去,大家都在忙著收攏。
戲班雜耍什么的,從初一到十六,一直忙的團團轉。
聽說到了二月下旬,金明池就開始演武排演,排演加演武,前后要連綿一個月,這中間熱鬧不斷。中間還有三月三上巳節。
從二月下旬起,到三月底,藝人們又要忙上至少一整個月。
這些戲班,以及各種各樣的藝人們,前頭一個春節掙足了錢也累壞了,后面這整個三月有錢掙,可明顯也要累得不輕,也就中間這一個來月空閑,肯定是要好好歇一歇的。特別是象桃濃這樣的名家。
就連財喜班,被桃濃撇嘴說班主是扎根住在錢眼里的,他家這戲,現在也是隔三岔五才唱一場。
城里沒什么熱鬧,這會兒,滿京城的人,都忙著往城外跑著踏青游春。
嗯,她也往城外跑一趟,踏個青。
去金明池吧,這會兒春山春水正好看,昨天看了春山,今天去看春水。
再說,金明池足夠遠,她那輛車很舒服,哪怕金明池不值一去,她舒舒服服坐過去,再舒舒服服坐回來,就當坐車溜跶了,到中午,找個地方好好吃頓飯,就可以去蓮花棚聽大戲了。
就這樣。
李苒放下書,一邊起身下炕,一邊和已經一步過來,蹲下給她穿鞋的小丫頭微笑道:“我要去金明池,下午去聽戲,回來吃晚飯。”
她交待清楚了,她們就好辦事了。
付嬤嬤正帶著秋月,在廂房里仔細查看李苒那些衣服,打點著哪些要送出去漿洗,哪些要拆了再做,哪些該收起來了,李苒那邊剛吩咐完,小丫頭已經過來請付嬤嬤了。
李苒今天這身衣服是付嬤嬤挑的,聽說李苒要出門,付嬤嬤拿著早就挑好的斗蓬,給李苒穿上,再仔細看了一遍,十分滿意。
這位姑娘身形瘦弱,氣勢卻足,這件品紅絲綿薄斗蓬,穿在她身上,半點沒有只見衣服不見人的感覺,倒是襯出了她的氣勢。
嗯,一會兒把玲瓏坊的掌柜叫過來,給姑娘多訂些鮮亮衣服,小姑娘家,不好太素凈。
周娥從后院急匆匆出來,經過院門口,和付嬤嬤揮了下手,就急急忙忙跑去追李苒。
付嬤嬤站在院門口,看著連走帶跑的周娥,眉頭微蹙。
周娥沒有準備,那這位姑娘是突然要出去的?
去金明池,金明池現在哪有什么好看的?
昨天她去哪兒,是她問的她,今天沒人問,她先說的,交待的極其清楚。
付嬤嬤轉身,看著只是大致放好的前院,和撬起了青磚的正院。
她昨天看的很仔細,今天這一早出去,是為了給她騰出空兒,便于她看著收拾這個院子么?
只怕就是這樣。
付嬤嬤呆站著,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兒。
這一份不計自身的替別人著想,替卑賤之人著想,是源于仁宗皇帝那一份血脈么?
金明池這會兒還十分冷清,周邊那些茶坊酒肆,也是家家關著門。
李苒坐在暖和舒適的大車里,車門車簾敞開,車夫將韁繩搭在馬背上,拎著鞭子走在馬旁邊,信馬由韁的馬兒時不時打個響鼻,沿著金明池,慢騰騰走的輕松愉快。
周娥早就下了車,沿著湖邊,背著手,走的悠閑自在,時不時這下來,撿起塊小石頭用力扔進湖中。
經過一株往湖水里深垂下去的嫩綠的柳樹時,周娥站住,仰頭仔細看了看,挑了根嫩柳枝,抬手拽下,擰了擰,脫出樹皮,從腰間摸了把刀出來,片刻就削出了一只柳笛,放到嘴里,一聲接一聲吹著,那聲音清脆響亮的出奇。
李苒笑著,看著周娥,看著水波粼粼的金明池,看著湖邊嬌嫩的新綠,心情愉快。
眼前的金明池,美極了。
在周娥的建議下,兩人從萬勝門進城,去班樓吃了中午飯,喝了幾杯茶,出來往里瓦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