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三生下來沒多久,娘就死了。
從小到大,他穿過的布鞋一只巴掌都能數過來。
一年中除了冬天,其他時節,包括此時此刻,他穿的都是草鞋!
做夢都想要穿布鞋啊!
“荷兒妹子應該送給咱全家的,咱哥仨誰穿都一樣,輪著穿都行!”
對此,李老二倒是非常的豪邁,根本就沒有多想。
李老三沖動上來,直接上去接過李老二手里的鞋子,彎身就往自己腳上套。
李老大和李老二都沒阻止,笑呵呵看著李老三試穿鞋子。
甚至,哥倆對視了一眼,眼中都是疼惜和憐憫。
他們哥倆見過娘,穿過娘給他們做的衣裳納的鞋子。
而三弟不一樣,才兩歲不到,娘就走了。
過往的衣裳鞋襪,都是他們這些哥哥給置辦的。
對于弟弟來說,欠缺的不僅僅只是娘做的鞋襪……
所以這番見到弟弟在河壩上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試鞋子,哥倆都沒有阻攔,甚至還都用寵溺的目光看著弟弟試鞋子。
哥倆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心里已經達成了默契。
如果這雙鞋子弟弟合腳,那就給弟弟了,他們兩個接著穿草鞋就是。
然而,興致勃勃的李老三臉上的笑容突然就沒了。
“大哥,二哥,這鞋子我穿不了啊,大了一截!”
“啥?大了?”
李老大當即拿起另外一只鞋子比劃著。
“哎呀,確實是大了一些。”
李老二也問:“里面穿襪子也不行么?”
李老三搖頭:“不行,不跟腳,走兩步就要掉!”
鞋子最重要的是跟腳,不跟腳,走路都不方便,更何況干力氣活的人跑來跑去?
穿著不合腳的鞋子到處奔波,那是給自己上了一副腳銬。
“大哥,你試試吧!”
李老二有點遺憾,轉而把鞋子推到李老大的面前。
李老大點點頭,也脫下自己的鞋子開始試穿。
結果……
“我穿又小了,腳都擠不進去,大拇指和小拇指擠在一塊兒,賊疼!”
李老二和李老三都去打量李老大腳上的鞋子,不僅僅是里面擠腳,那腳后跟都還露在外頭呢!
顯然,李老大也不合腳!
“這荷兒大姐是不是糊涂了?拿一雙咱都穿不上的新鞋子來饞人吶?”李老三高興落空,語氣里有點抱怨。
李老大將新鞋子遞給李老二:“老二,就差你了,你也試試。”
李老二笑了笑:“你們都穿不上,我恐怕也不行,這鞋子一看就是給四叔,或是康小子準備的,臨時送給了咱……”
李老三再次嘟囔:“這算個啥?也太敷衍了吧?還不如不送……”
“老三,話不能那么說,至少人家有一片心意。”李老二打斷李老三的話。
李老三撇撇嘴,不說了,“二哥你也試下吧,要是連你都穿不上,那這鞋子回頭我就拿去鎮上賣了換錢!”
李老二再次看了眼李老三,別人送的東西咋能拿去賣錢呢?
但李老二也沒再訓斥弟弟,而是將鞋子套到了自己沒有受傷的那只腳上。
“嘿,套上了!”
“老二,擠腳不?”
李老二感受了下,“不擠!”
“二哥,跟腳不?會不會走路就掉?”
李老二再次感受了下,搖頭:“也不掉,長短寬窄剛剛好啊!”
好到就像是照著自己的腳碼尺寸給定做的。
這種稱心如意的合腳感覺,讓李老二感到很詫異。
穿慣了草鞋的他,此刻整只腳穿在這柔軟舒適的布鞋里面,很舒服很舒服。
李老三高興起來,臉上的陰云也一掃而空:“那太好了,咱哥仨總算有個人能穿了,這下不用拿去賣!”
李老二點頭,打量著自己腳上的鞋子,也很高興。
但是,他卻脫了下來,重新收回了包袱卷里。
“這鞋子我也不穿,我留著,等過兩年你再長長,就能穿了!”李老二道。
李老三愣了下,眼中隨即迸射出感激和期待的雙重光芒來。
然而,李老大卻出聲了:“這是荷兒妹子送給你的鞋子,你就穿著吧,用不著留給老三!”
李老二看了眼旁邊李老三失落的臉,轉而對李老大道:“大哥,咱自家兄弟,還分那些?以往咱的東西都是共用啊……”
李老三連連點頭:“對對對,我記得那年冬天大雪災,咱哥仨就一條棉褲輪著穿,哪個出門哪個穿!”
棉褲可以共用,鞋子怎么就不能了?
李老大板著臉訓斥李老三:“有些東西可以咱兄弟共用,有些卻不能!”
“啥意思啊?”
“你還小,你不懂,一邊去!”
李老三撇撇嘴,果真蹲到一邊去了。
李老大看向李老二,又看了眼李老二手里的包袱卷。
“老二,你二十八了,你……該懂吧?”
李老二臉上的笑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皺著眉頭坐在木板車上,緊抿著嘴,面色凝重,忽然就變得心事重重。
老楊家這邊,荷兒送完了鞋子一路狂奔著回了老楊家四房。
路上遇到同村的熟人跟她打招呼,她理都不理,一口氣跑回了西屋,關上門,扯開被子把腦袋鉆了進去。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終于張開嘴巴大喘氣。
心臟噗通狂跳,臉頰滾燙火熱,整個人腦袋里暈乎乎的,仿佛在做夢。
東西,送是送出去了。
就是不曉得,李老二會是啥樣的反應?
先前她光顧著送,送完就跑,不敢在那里多耽擱。
現在仔細回想,她為自己的那番舉動暗暗鼓勁兒,感覺非常的暢快淋漓。
但此時那股子勁兒過去了,伴隨她的則是一陣陣的后怕和忐忑。
自己是不是太冒進了些?
或許可以再等等,再送啊?
可是,如果決定了要送,早送晚送都是送,還不如趁著他扭傷了腳這個機會送出去。
可話又說回來,自己跟他還沒有熟到那個份上,這樣一送,會不會被人家看輕看賤?
荷兒的腦子里就像有兩小人在吵架,你來我往的,搞到最后她自己都快要神經錯亂了。
算了算了,送都送出去了,又不能再去拿回來,就這么著吧!
不就是一雙鞋子么,有什么大不了!
可以是她個人送的,也可以是她代表整個四房送的。
可以是她個人對他李老二的心意。
也可以是她為她娘拍他而讓他摔下來這件事略表一點歉意,也可以是她代表整個四房表示歉意和補償……
就看他怎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