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實在捱不過小兒,伸手自腰間摸出一個錢袋來,倒了里頭的銅板數了又數,問那小販價錢,小販應了,她又皺著眉頭再數了一遍,沖人比了一個指頭,那小販接了銅板,用荷葉包了一個包子遞過去。
婦人接過來掰開一半,給了那男孩兒一半,又另一半給了那女孩兒,自家卻是舍不得扔那荷葉湊到嘴前頭,伸舌頭舔了舔上頭的油這才扔掉。
燕岐晟瞧著三人相攜離去搖頭嘆氣,蘇三璜在上頭見了他笑便問道,
“燕岐晟,你為何嘆氣?”
燕岐晟起身行禮,
“先生,學生適才瞧見一位婦人領著兩個稚齡小兒……”
將前頭所見講了一遍,蘇三璜點頭道,
“老夫前頭也見著了,你們可有人瞧見?”
眾人有點頭也有搖頭,蘇三璜問道,
“那你又為何嘆氣?”
燕岐晟道,
“學生笑那小兒,哭鬧了半晌又挨了一巴掌得了一個包子,卻只得了半個吃!”
蘇三璜道,
“他哭鬧一番得了包子為何要笑他?”
燕岐晟道,
“他在那處賣力哭鬧,臉上挨了下,這力全是他出了,打也是他全挨了,一旁的女孩兒只立在那處觀看,半分力沒有出,到最后還得了半個包子!學生倒有些為那男孩兒打抱不平呢!”
蘇三璜聞言哈哈大笑,
“你只瞧他挨打吃包子,卻不知那一旁的小女孩兒只怕還要心中羨慕他呢!”
“哦……為何要羨慕他?”
“他吵一吵鬧一鬧還挨了一巴掌,卻還是能弄到包子吃,卻不知有些人連哭也不敢哭,鬧也不敢鬧呢,只眼巴巴的瞧著旁人鬧,指望著旁人鬧得了,能施舍一份給她呢!”
燕岐晟聞言一愣應道,
“她即是不敢哭不敢鬧又未挨那一巴掌,又為何要得包子呢?依學生看來這世上從未有天降橫財,平白得利之事,即是要得便應去爭去搶,挨罵也好,受打也罷,總歸能有收獲。若是上天不公,自家又逆來順受,反過頭來抱怨那生活艱難,蒼天不公卻又怨得誰來?”
蘇三璜聞言嘆息示意他坐下,卻是再未言語……
待得晚里眾人散去,那蘇三璜回到家中卻是獨坐在書房中,瞧著面前一杯清茶出神,那書童進來見主人如今,便上前輕聲問道,
“老爺,您為何獨坐發呆?”
蘇三璜搖頭并未說話,那書童跟在他身邊也是多年,自也是能摸清一點兒自家主子的心思,
“老爺可是想著今日眾學生在八寶樓所言?”
蘇三璜點頭卻是不言,書童只當老爺是不滿學生所言當下勸道,
“這些學生多是家中富庶未受過民間疾苦,有些自持讀書人的清高,先生日后多加教導便是了!”
蘇三璜搖頭嘆道,
“老夫倒是不在意學生們的清高之言,只那燕岐晟……”
“老爺,那燕岐晟又是如何?”
蘇三璜欲言又止,嘆氣搖頭,
有些話講出來便是大逆不道,現下中原四面強敵環伺,一個不慎便有滅國之禍,論起來大寧一國雖說屢遭外族入侵但根基并未受損,北面失地但南方卻是民生繁榮,海運通達,商貨開下,這其中所積累的財富足以支撐舉國之戰。
若是上頭能有一位有膽有識明君坐鎮,再有文臣盡心輔佐,更有武將拼死效命,未必不能匡扶漢統,橫掃異族,恨只恨今上懦弱好色世人皆知,一心茍且偷安不思進取!
他為何不愿入朝為官便是因著官家并非明君,這朝堂之中自也是上行下效奸黨橫行。
這燕岐晟仍是蒲國公的嫡子,蒲國公此人豪富,在外又頗有賢名,他每日里教授燕岐晟書畫,自他一筆一畫之中也能見得性情,此子性子剛而不強,烈而不爭,勇而能當,謀而有義,若是放在朝堂必是位棟梁之才,只可惜他生在皇家,一生不能爭權奪利,生生白費了人才!
不過……即是生在皇家,文不能做官,武不能成將,卻是能做皇帝的……
蒲國公這一支是當年義平王燕尤淳一脈,若是當年皇位傳于了義平王燕尤淳說不得大寧朝不會落到今日之境,旁的不說只那棄逃開封之事必是不會發生的!
“唉……”
蘇三璜一拍額頭,嘆道,
“真是老了,這類事兒也是能想追回當年么?不過老夫一時神迷亂想罷了!”
卻是撇過此事再不與人提及。
又隔了幾日穆紅鸞面前又有人來報,
“宮中有人來召夫人進宮去……”
穆紅鸞聽了一皺眉頭,暗道,
“這宮里人召夏氏倒是十分勤快……”
想了想叫了夏竹進來道,
“在外頭去叫一個小廝跑一趟前院,問一問國公爺的意思……”
前頭剛回來宮里召見自是應去,這才不過幾日怎得宮里又召見了,若是三番五次太過頻繁,倒是要問問公爹的意思,那一位畢竟還是名義上的蒲國公夫人,自己的婆母。
小廝這廂把信兒一報,燕韞淓坐在書房之前眉頭皺了皺道,
“回去告訴少夫人,給夫人安排車馬便是!”
小廝回去了,燕岐晟在一旁卻是冷笑道,
“這夏氏回來沒有多少時日,這接連進宮是何意,去宮里告狀么?”
燕韞淓道,
“她與夏后乃是一族姐妹,回來臨安見面敘舊也是情理之中,倒也無需太過計較!”
燕岐晟冷笑道,
“那夏后便不是個好貨,這兩個女人撞到一處便不能有好事!”
燕韞淓道,
“哼,夏后再是得寵卻是至今一兒半女未出,只要二皇子好好的,她便張狂不了多久,為今之計卻是要想法子讓二皇子早早成親,讓官家為他封王開府,離了皇宮才是!”
燕岐晟應道,
“這事兒依兒子瞧著還是要暗中聯絡朝中大臣上本為表哥請封才是!”
燕韞淓點頭道,
“此事為父不能出面,更不能讓官家瞧出此事與我們有瓜葛……這大臣的人選嘛自是不能與我有關……”
父子兩人在書房說話,將夏氏的事兒拋在腦后,那頭穆紅鸞接了信兒便吩咐人去為夏氏備馬。
夏氏得了消息卻是一臉的苦相,水仙道,
“四娘子,怎得皇后又召您入宮?”
夏氏搖頭,
“把衣裳給我取來,即是皇后召見總是躲不過的……”
當下換了衣裳,精心打扮一番坐上馬車又入了大內。
夏明媛進入大殿之中見夏皇后高坐在上,忙上前施禮,夏皇后沖著她一笑指了下頭一人道,
“你瞧瞧是誰來了?你們母女久不見面想來必是十分思念,今日本宮便特意召了五夫人進宮,也好讓你們母女敘一敘話!”
夏明媛這才得空瞧向旁邊,見那一旁坐著的位中年婦人滿頭的珠翠,慈眉善目,瞧著她笑臉滿面,這廂忙上前行禮道,
“母親!”
夏五夫人起身去扶她,拉了她的手親熱道,
“我的兒,這般久未見為娘真是想死你了!”
夏明媛被她抓著一只手只覺像是被那冰冷的毒蛇爬到身上一般,渾身上下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當下強笑道,
“母親,兒也甚是想念母親呢!”
兩人相視一眼卻是都分明瞧出了對方眼中的假意,回到臨安這許久,夏明媛只悄悄兒派了水仙回去瞧過姨娘,而夏五夫人自從得知她入府以后,并未得蒲國公寵愛后,那書信便漸漸少了,回到臨安后按理應夏氏應回府拜雙親,娘家也應派人來接,只兩面都是將這事兒忘了一般,半分沒有提及此事,蒲國公府自是樂見其成,三方都未多事,這一回倒是讓夏后管了個閑事!
兩人在這處手拉著手裝母慈女孝,夏皇后在上頭很是滿意點頭,又招了夏明媛到面前來,夏明媛見狀心里暗暗叫苦,立在她身前不遠卻是不肯再上前,夏后見狀臉色一沉,
“過來……”
夏明媛見她臉色陰郁只得硬著頭發又上前一步,夏后仔細嗅了嗅卻是臉色大變,
“夏明媛……你竟敢不遵本宮懿旨!”
夏明媛身子一抖卻是緊咬了唇站得筆直,一旁的弦月過來重重按在她肩頭上,后頭膝頭一頂她腿窩,
“跪下!”
夏明媛無奈只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她腳下,夏五夫人不知何意有些茫然不解,又帶著幾分惶恐瞧向夏后,夏后冷笑一聲道,
“那凝香丸千金難買,本宮也是為了你好,賞了你給,你竟是這般不識抬舉,不肯服用如何能得寵?”
夏明媛被罵得身子一抖咬唇低頭,半晌才應道,
“皇后賞賜臣妻不敢不用,只是那……那蒲國公成日在前院,莫說是臣妻這處便是其余小妾那處也是去得少,臣妻縱有千般計,卻是連他身也近不了,只能徒呼奈何啊!”
夏皇后聞言怒道,
“蠢貨,他不來你不知去尋他么?你在那院子里再不得寵總無人綁了你的手腳,擋了你的去路,分明是你自家不肯上進,不肯想法子親近蒲國公!”
夏明媛聽了心下委屈卻只能咬唇不語,
堂堂一國之后成日價想得便是如何固寵,真正連那小門小戶的正妻都不如,聽在耳中只心里冷笑不已!
夏皇后似是明白她心里所想,在上頭也是冷笑連連卻是沖著夏五夫人道,
“五夫人真是教得好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