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的驚喜過后,沉默突兀而至。閃舞
秦玥兒深知秦公是何等堅定強硬之人,可以力壓老世族的反抗支持商君變法,未必就不會無視她的堅持和吳瀾的才能。
畢竟在秦公心里,秦國的大局重于一切。
只需嫁一個女兒,就能在老世族里拉攏一個派系,制造隔閡,進而瓦解反對勢力,消弭可以預見的內亂,是很值得做的交易。
是的,在秦玥兒看來,她的婚姻在她公父眼里早就成了一樁交易。
三年前如此,現在亦如此。
所以秦玥兒沒有因秦公釋放出的善意與贊賞而有所松懈,揮了揮手,命蔡叔帶人撤走餐具和廚具,自己卻全無進食之意。
絕食以抗嘛,自然不達目的不罷休。
最壞的情況,無非就是互不妥協,兩敗俱傷,一個丟了性命,一個沒了女兒,如是而已。
“唉。”
秦公見狀,長長地嘆了口氣,面容在這一瞬間,好似又蒼老了幾分。
知女莫若父,秦公怎會不知秦玥兒的心思?
這一刻,秦公突然生出寧愿女兒不類己的感觸。
聽著秦公的嘆氣,看著秦公布滿皺褶的面龐和漸趨腐朽的身體,秦玥兒心中大慟,死死地忍住,才沒讓眼淚滾落。
說到底,她的作為,已屬不孝!
若是真因她的不妥協與絕食相抗,逼得秦公身體再出問題,她將是整個秦國的罪人。
到時不僅國人無法原諒她,她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但屈從于秦公,與吳瀾絕離,改嫁他人,秦玥兒更無法接受。
所以,秦玥兒想謀求一個雙贏的局面。
即讓秦公認可吳瀾的才能,看到吳瀾能給秦國帶來的幫助遠遠大于安撫老世族,不再反對她與吳瀾的結合。
如此,于秦國有利,也遂了她的心意,皆大歡喜。
秦公何其睿智,一眼便看穿了秦玥兒所思所想,也隱隱有些贊同秦玥兒的做法。
只是究竟如何抉擇,秦公覺得還應再看看,便說道:“召他來咸陽,獻磨麥之法,吾與商君議過后,會論功行賞。”
頓了頓,秦公補充道:“是否有才,空談無據。或為官,主政一方,或從軍,守土開疆,方可盡觀其能。至于它事,以后再說。”
“謝公父成全。”
秦玥兒知道這已是秦公能退讓的極限了。
要想讓秦公現在就改口,贊同她的作為,那是癡人說夢。
不然,秦國國君的權威還要不要了?
老世族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正治博弈,還講不講規矩和潛規則了?
因此,能給吳瀾和她自己爭取來這樣一個機會,秦玥兒已經很滿足了。
至少,秦公不會因為想要拉攏老世族,便不顧一切強勢拆散她與吳瀾。
另外,在秦玥兒看來,吳瀾不管在哪都能做出一番成績,令世人刮目相看。
“唉。”
看著得了一個機會,不再是除了絕食便毫無反抗空間,就欣喜萬分的女兒,秦公又長長嘆息一聲。
女大不中留啊。
捶了捶坐久了所以有些麻脹的腿,秦公搭著由伯伸出的手臂慢慢起身,也不去公主府內院了,直接往府外走去。
秦玥兒連忙收起心思,起身跟上。
但是沒走幾步,絕食數日又悲喜起落的秦玥兒只覺眼前天旋地轉,腳下一軟,一個趔趄向前栽倒。
幸好蔡叔離得近,及時扶住。
“好生將養身體,莫要再絕食了。”
秦公聽到動靜,停下腳步,轉身回頭,待發現秦玥兒并無大礙,便叮囑了一聲,繼續離開。
這個舉動或許會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但無疑是正確的。
秦公首先是秦國的國君,然后才是秦玥兒的父親。
就連稱呼,也是公父,而非民間常用的“阿大”。
因而不管什么事情,秦公都不能隨意為之。
若秦玥兒稍露虛弱之相,還是因絕食才生出的,秦公便關懷備至,萬分呵護,誠然能盡了父親的責任,卻失了國君的威嚴。
而且,老世族會如何想?上大夫杜摯會如何看?
是不是櫟陽公主鬧了一出絕食,就能讓秦公置老世族的臉面于不顧?
那秦室公族以后還如何服眾?
“公父恕罪。”
秦玥兒試了幾下,都沒能站穩,只好歉然告罪,目送秦公離開。
“公主,君上已經松口了,您就吃些東西吧。”
待秦公的車駕離開公主府,蔡叔立即開口相勸。
牛伯也在一旁幫腔:“若先生看到公主這般虛弱,肯定會心疼的。”
蔡叔又勸道:“先生曾言,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還請公主保重身體。”
“也好。”
秦玥兒想了想,覺得蔡叔和牛伯說的都有道理,更因為不像讓吳瀾知道后心疼,便答應了下來。
“公主稍待,屬下這就去拿吃食。”
牛伯立即行了一禮,匆匆往廚房去了。
蔡叔則扶著秦玥兒回到涼亭。
沒過多久,牛伯便端了一個托盤回來。
久未進食,腸胃虛弱,不宜沾油膩的肉食,一碗粟米粥配兩個小菜是極好的。
秦玥兒細嚼慢咽,將一碗粥吃下肚,狀態很快便有了改變,不再像之前那樣虛弱、隨時都有可能摔倒。
蔡叔和牛伯對視一眼,都覺得時機已到,可以將剛得來的消息說出來了。
于是,蔡叔單膝跪地,滿臉慚愧說道:“公主,寨子傳來的最新消息,說先生已經回去了,但……”
“但什么?”
秦玥兒心里咯噔一聲,頓時緊張起來。
蔡叔咬了咬牙:“但公主留下的書信被人毀了,大牛和六子他們沒能攔住。”
“誰?”
秦玥兒問話的語氣很平靜,絲毫也不憤怒的樣子。
蔡叔和牛伯卻感受到了藏在平靜下的濃濃殺機。
“公子羽,他還口出狂言,攻訐先生……”
蔡叔說出一個名字,然后將大牛信中匯報的公子羽的原話一字不改地轉述給秦玥兒聽。
秦玥兒的瞳孔瞬間縮小了一些,卻沒再說什么,只是擱在幾案上的手掌用力摁了下去。
咔擦。
少府出品、實木打造的幾案裂成了兩截。
什么時候起,她那個廢材堂兄敢插手她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