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最后的士兵

黃昏，夕陽下的巴特那城沉浸在一片血色之中。

巴特那城，是火云帝國南部僅次于羅蘭要塞的堅城。十年前，阿斯曼大軍由此攻入火云帝國腹地，一直打到帝國燕云行省。戰爭結束后，火云帝國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全面提升巴特那城城防，同時抽調精兵強將駐扎于此，以確保在阿斯曼大軍來襲之時，巴特那城守軍堅守待援。

十年之后，當阿斯曼大軍來襲，帝國親王臨陣叛亂，陷入了三十萬阿斯曼軍隊的包圍中。巴特那城城守苦戰一個月，也沒有等到援軍的到來，再一次成為孤城。

城頭上、墻身上，處處都是班駁的血跡和一道道長長的血痕，猶如畫家用蘸滿鮮血的筆，輕輕潑灑，又一筆一筆重重地拉下。這些有生命繪成的色彩，再配以千瘡百孔城墻，成為了見證巴特那守軍頑強抵抗的最好畫卷。

這已是巴特那被圍困后的第三十天了。黃昏來臨之時，阿斯曼大軍終于停止了攻擊。戰場，一時便靜寂下來。

城墻上，疲憊不堪地守城士兵，軟軟地靠著墻，或者直接躺在地下，讓緊張了一天的神經和肉體暫時放松一下。很多士兵的身上都有傷，但這一刻，疲倦已經讓傷痛遠離了他們麻木的身體。戰死者的尸體已經被收走了，僥幸活下來的人，則等待著無休止的戰斗和死亡的降臨。一個靠著城墻的老兵，扭過頭從箭垛里望著遠處連綿的阿斯曼軍隊營帳，目光悲傷而又絕望。

城墻下，到處都是阿斯曼士兵的尸體。這些人，有的是從城頭跌下粉身碎骨，有的是被開水澆在身上皮開肉綻，有的則是在登上城頭時，被守城士兵亂分刀尸拋到城外，死狀極其可怖。一隊隊的敵軍士兵，正往來于戰場和遠處的荒野，將這些尸體搬運出去，然后焚燒。一些傷員，在戰友的攙扶下，痛苦地呻吟著，緩緩離開了戰場。

荒野中，沖天而起的火焰，像死神張開的猙獰大嘴，將那些不久前還是活蹦亂跳的年輕生命從世間帶走，只留下一丟灰燼和縷縷輕煙。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曾經是父母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女友的情郎、兒女的父親，是親人眼中最重要的人。可在這里，他們不過是阿斯曼將軍手中的一把武器，是巴特那城頭飛濺起的一縷血花。

格林將軍站在城墻上，默默地望著遠方，這位帝國老將心中，涌起了英雄末路的悲涼。

格林出身平民，沒有任何依仗，完全是靠著戰功從士兵一步步走到將軍。在三十年的軍旅生涯中，他經歷了無數場戰爭，一次次從死人堆里爬了出來，早已習慣了死亡和流血。十年前的燕云一戰中，他追隨炎天千里破敵，同樣也身受重傷，但仍以帶傷之身殺敵無數。此戰后，他被炎天推舉為巴特那城的守將。

“看來，帝國已經不可能再來救我們了！將軍，屬下就要前來追隨你了！”格林看著城外四面圍得如鐵桶般的敵人軍營，不由地發出一聲長嘆。

約瑟夫親王大軍神秘消失后，當晚巴特那便被阿斯曼大軍圍困。從那時起，格林就知道，帝國發生了不尋常的事。但因和外界無法聯系，他至今仍不知道親王已叛亂，炎天復活并擔任帝國元帥。作為一個老將，他知道戰破是早晚的事，也因此心中充滿了痛苦和迷茫。痛苦，是因為對軍人來說，莫過于眼睜睜地看著敵人的鐵蹄從自己身上越過，去蹂躪身后的國土和民眾，那是種恥辱。迷茫，是因為在大陸戰爭史上，有不少將領據城死守，把民眾都逼上戰場，城陷被敵人屠城，他為巴特那城的居民擔憂。

“將軍，城內守軍只有三千人不到了，其中一千人還是傷員。城內居民已經斷糧了。”副將雷斯特走到格林的身邊，沉聲報告著。

“軍糧還有多少？”

“軍糧還能支持三個月。”

“那開倉向百姓放糧吧。”

“這……”雷斯特猶豫了。對于巴特那城守軍來說，這些糧食能讓他們堅持更長的時間。一旦向民眾放糧，那勢必影響守城的時間。

“按我說的去做吧。我們沒有多少士兵了，留著也沒有用。我們堅守巴特那城了一月，相信已為帝國贏得了準備的時間。”格林苦笑道。

雷斯特領命而去。

“我是一個軍人，我守護的是國土和民眾。也許這座城市會被攻下，但帝國早晚會收復它，我必須為這座城市保留一分生機。”格林嘆道。

阿斯曼軍隊在隨后的兩天里，向守城部隊發動了猛攻。三千名守城官兵，仍然奮戰在第一線，傷亡持續增加。第三日，格林將軍被流矢擊中，身負重傷，巴特那淪陷。

當城門緩緩打開之時，這座讓無數阿斯曼軍人飲恨的城市，終于向敵人低下的高貴的頭顱。

右路軍統領蘭頓將軍帶著勝利者的微笑走進巴特那城時，準備采摘勝利果實時，卻驚訝地看到：城門后面的街道上，四名士兵，抬著一具擔架靜靜站立著。擔架上，一個穿著整齊軍裝的人，面朝下躺著。在這些士兵臉上，看不到一絲失敗者的沮喪和痛苦，每個人神情都很平靜。

一名老兵未意其他三人放下擔架，然后走到了蘭頓將軍身前。

“將軍閣下，格林將軍死前留下最后遺言：‘巴特那失陷，我死后無顏再見蒼天。你們把我放在擔架上，面朝下抬出城去，若敵方將領不解恨，可拿我的尸體出氣，但求不要傷害城內百姓。戰爭，畢竟是軍人的事。’我們四人，是將軍的親兵，也是巴特那城最后的士兵！我們死后，希望這座城市不再有人流血！”

士兵說完，舉刀自刎。站在他身后的三名士兵，也同時舉起手中的刀劍，自刎身亡。

蘭頓將軍看著眼前的一幕，久久無語。

“傳我軍令，入城后不得驚擾百姓！同時，將格林將軍與這四人厚葬！”

巴特那城之戰，格林將軍率三萬守軍，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死守城池一月零三天，自城守將軍格林以下，守軍全部壯烈犧牲。阿斯曼軍隊也在這一戰中，付出了損失六萬人的代價。然而，格林將軍至死都不知道，帝國并沒有放棄他們。羅蘭要塞的第五軍團，兩次向巴特那城派出援軍，但都被右路軍的部隊擋住。如果格林將軍組織居民拼死抵抗，也許還能等到援軍到來。但是，為了民眾的生命，他放棄了這種努力。

巴特那淪陷了，格林將軍也因為沒有組織民眾進行最后的抵抗，而倍受爭議，也引出了后來被熱議的一個話題：在強大的敵人面前，保民和守土，哪個更重要。但“巴特那最后的士兵”這個悲壯的稱呼，卻永遠進入了火云帝國的歷史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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