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護榮嬪宮女受燙傷

她起身，整理好床鋪，又梳洗了一番。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她感覺嘴上的傷好了一些，雖然還有些發紫發黑，但已經不再痛，腫脹也好了很多。于是她又取了些藥膏，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涂上。

稍微把屋子整理了一下。她洗凈手，取出昨天沒有做完的針線活，坐在床邊細細地繡了起來。

秋的味道漸漸的濃了起來。想當初剛進宮的時候正是酷暑，烈日當空。紫韻一邊低著頭繡著，一邊回憶起以前的往事。

她想起那雙憂郁的眸子，那股儒雅的氣質。不知道納蘭性德現在在做什么。這個時辰，也許他也在宮里當差吧。在乾清宮還是養心殿？亦或在別的什么地方。他穿著青衫，手拿著書本的樣子，是她最熟悉的，他看書的時候全神貫注的，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她便在一旁看著他，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只是看著他。他戴著頂戴，穿著朝服，則又顯得那么英氣逼人，硬朗耿直。他真是一個矛盾的組合體。

紫韻想著納蘭性德，嘴角浮現出笑意。

只聽見屋外啪啦一聲，接著又似乎有什么東西摔碎的聲音。一個宮女叫罵道：“你別給我看這副臉。你當你是什么東西！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這是景仁宮，不是承乾宮。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來景仁宮是做什么的。你那點壞念頭壞腸子，都給我塞你自己的肚子里去，少搖著狐貍尾巴四處亂串。走路看著道，做事想著調。要是讓我發現你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你就別想活著走路景仁宮。”

紫韻往窗外看去，只見月香帶著幾個宮女站在那兒，不住地罵著。一個宮女蹲在地上，撿著地上的陶瓷碎片。那宮女不是別人，正是夕顏。

紫韻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但覺得這樣對待夕顏似乎不太厚道。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走出屋子。

“夕顏。你沒事吧？”紫韻問道。她蹲下身，替夕顏撿著碎片。

夕顏臉無表情，也不說話，只是撿著碎片。

“紫韻。你少管閑事。”月香站在一旁說道。

“月香姐姐。你是最厚道的一個人，連你都這么生氣，想必夕顏一定做錯了什么。”紫韻抬頭笑道，“但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她這一回吧。”

月香等人原本怒氣沖沖地對著夕顏發泄，見紫韻一抬頭，露出那腫脹黑紫的嘴，不由得大笑了起來。“紫韻，你的嘴巴怎么了？”月香笑道，“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

紫韻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道：“沾了蛇的毒液，就變成這樣了。”

月香笑了一陣，又正色道：“你知道這個夕顏是從哪個宮來的嗎？”

紫韻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她是承乾宮的貴妃娘娘派來伺候我們榮嬪娘娘的。”月香冷笑道，“這明擺著，她這伺候會讓我們景仁宮的人不安生。”

紫韻聽說過承乾宮的貴妃佟佳氏，在宮里，皇后鈕鈷祿氏身體虛弱，故大小事務都由佟佳氏處理。孝惠皇太后名為太后，卻無實權。她是順治廢后博爾濟吉特氏的侄女，雖被順治封為皇后，但并不得寵。好在她天性淡泊，并不爭強于宮闈，也倒過得挺自在。太皇太后孝莊已經年邁，除了一些重大的事務會請求她的意見外，她不會過問其他的繁瑣小事。因此，現在在宮中，最有權力的女人就是貴妃佟佳氏了。

“這個夕顏是承乾宮派來的奸細。紫韻，你要小心啊。”月香說罷，帶著其他幾個宮女離開了。

紫韻待月香走遠后，微笑著對夕顏說道：“月香就是這樣的，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她不是壞人，你別往心里去啊。”

夕顏并不理睬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哎呀。你的手指被劃傷了。”紫韻叫道，拿出一塊帕子，欲替夕顏包上。

“不用了。”夕顏開口說道。她的語氣仍舊淡淡的，但是已經沒有昨晚的冰冷。

“還是包上吧。”紫韻把夕顏的手拉過來，細心地用帕子把傷口包好。“好了。”紫韻對自己的包扎很滿意，抬頭對夕顏笑了笑。

夕顏看著紫韻那雙大眼睛閃著靈動的光芒，可卻咧著一張又腫又紫的嘴，不由得抿嘴一笑。

“你笑了。”紫韻笑道，“你笑起來可真好看。以后要多笑哦。”

“你這個人長得雖丑，但心卻不壞。”夕顏淡淡地說道。

我長得丑？紫韻長這么大，第一次聽別人說自己長得丑。她想到自己的嘴巴。哦。原來是因為這個。她不生氣，只是覺得有趣，也笑了。

“你的手受傷了。我替你去送水吧。”紫韻說道，“你不要推卻。反正我現在也沒有什么事。這水是送到哪里的？”

夕顏聽她這么說，倒真的不好推卻，便說道：“宜嬪娘娘來了。榮嬪娘娘給她泡茶，她嫌水是溫的，泡出來的茶不好喝。榮嬪娘娘見我站在一旁，便命我去取了滾水來泡茶。”

“原來是這樣啊。”紫韻笑道，“那我去吧。你就先回屋休息。”她扶著夕顏站起來，替夕顏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

宜嬪坐在桌子前，吃著貼身宮女瑞紅給她剝的松仁。榮嬪坐在她的對面，微微笑著。紫韻端著茶壺走進殿，向榮嬪和宜嬪道了萬福，然后替她們倒上茶。

宜嬪把手心里的松仁吃了，拍了拍手，端起茶杯，舉到唇邊。“好燙啊。”她放下茶杯，笑道，“茶這種東西也真是奇怪。用溫水泡不出味，用滾水又覺得燙。”

“妹妹說的是。”榮嬪微笑道。

“榮嬪姐姐。我聽說你這宮里有個叫紫韻的宮女？”宜嬪問道。

“紫韻？”榮嬪微微一笑，指了指正往外走的紫韻，說道，“就是她。”

紫韻聽見她們倆說到自己的名字，趕緊反身跪下。“奴婢紫韻，見過宜嬪娘娘。”

“你起來。走過來讓我瞧瞧。”宜嬪說道。

紫韻起身，走到桌前，低著頭，垂著手。

“抬起頭來。”宜嬪說道。

紫韻一抬頭，宜嬪便怔住了，隨即一陣大笑。榮嬪見到紫韻這副模樣，也覺得好笑，但她天性內斂，不張揚，只是抿嘴一笑而已。

宜嬪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只手拿出絲帕擦眼淚，一只手往桌上一擺。她這一擺，恰好碰倒了裝著滾水的茶壺。

“哎呀！燙死我了！”宜嬪猛一縮手，大叫道。

紫韻見那茶壺打翻在桌子上，茶壺中的滾水流淌出來，迅速地流開去。她趕緊上前一步，叫了聲，“娘娘小心。”但四周卻無物可以擋，便撲在榮嬪的腿上，替她擋了滾水。

這水剛燒開，紫韻便急急忙忙地提了來的，正是滾燙的時候。這么大的茶壺，半壺水都淋在了紫韻的肩上，痛得鉆心。她不敢大聲地喊，只是咬牙挺著，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奴婢該死。奴婢失禮了。”紫韻硬撐著，從牙縫中擠出話來。

榮嬪受了驚，看著面前的紫韻，半天才說了一句：“你沒事吧？”

“謝謝娘娘的關心。奴婢沒事。”紫韻用手撐在地上，回到原位跪好，肩膀劇烈地疼痛，她不由得眼前一黑，好在沒有暈過去。

一旁的宜嬪抹著眼淚，她的手指被茶壺燙到了，瑞紅正替她吹著。“今兒個真倒霉。”宜嬪嘟著嘴說道。

“妹妹。你沒事吧？來人啊，替宜嬪娘娘傳太醫。”榮嬪說道。

“不用了。我要回翊坤宮去了。”宜嬪一擺手，站了起來，“改明兒再來姐姐這里喝茶……不，我不要喝茶了。”說罷，帶著瑞紅等宮女走了。

“妹妹走好。姐姐不送了。”榮嬪笑道。她待宜嬪離開后，轉身扶起紫韻，向旁邊招了招手，喚了幾個宮女過來。“你先回去休息吧。看看傷勢如何，上點藥。”她又吩咐一旁的宮女送紫韻回房。

紫韻由幾個宮女扶著，一路咬牙回到自己的房間。她的肩膀一陣又一陣地劇烈疼痛，慢慢地擴散開去。

一進屋，她便面朝下地躺在床上，痛得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夕顏見這么多人扶著紫韻回來，趕緊上前問道。

一個宮女把事情的大概說了一遍，夕顏聽了，走到紫韻的床邊，淡淡地對紫韻說道：“你先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傷得如何。”

紫韻勉強地爬了起來，扭開衣襟上的扣子，慢慢地把旗袍脫了下來。夕顏一看，只見雪白如玉的背上，有一大塊燙傷的痕跡，從脖子到肩膀，一直延續到胳膊下。

夕顏嘆了一口氣，讓紫韻躺下，自己起身對其他幾位宮女說道：“謝謝你們送她回來。我來照顧她就行了。你們應該還有事要忙，請先離開吧。”

那幾個宮女看了看紫韻，問候了幾句，便離去了。

“很痛吧？”夕顏說道，“你何苦呢？就算是討主子的歡心，也犯不著用這種苦肉計。”

“我并不想討主子的歡心。我只是想平平淡淡地在宮里當差，年份滿了，就出宮和家人團聚。”紫韻趴在床上，說道，“我看到那滾水流開去，也沒有多想什么，只是怕會燙到別人。你看，我現在被燙到了，就覺得疼痛難熬，別人被燙到，一定也會覺得痛的。”

夕顏打開自己的櫥，翻了一會兒，翻出一盒藥膏。她走回紫韻的床前，在床沿上坐下，說道：“你啊，光想到別人痛，就不顧自己會痛了？我有燙傷膏，給你抹上，興許會好一點。”她用手挖了一塊藥膏，給紫韻抹上，“只是你這傷，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

紫韻從牙縫中吸了一股冷氣。

“痛嗎？”夕顏問道。

“還好……哎呦……”

夕顏俯下身子，輕輕地對紫韻的背吹著氣。

“你怎么連燙傷膏都帶了？”紫韻問道。

“在宮里當差，難免會受點小傷。被燙，被打，被罰。”夕顏淡淡地說道，“這些藥，時常用得到。”

“夕顏。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我第一次見你，覺得你這個人性格古怪。但今天看來，其實你是個很好的人。”

“我？”夕顏淡淡地一笑，“是么？”

“對啊。”紫韻說道，“我們倆今后住在一個屋子里。我想，我們會成為好姐妹的。”

“好姐妹……”夕顏的目光黯淡了下來。紫韻趴在床上，看不見夕顏的臉。若是她見到夕顏那冷酷的神情，一定會被這股冰冷之氣所嚇到。